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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嘞,誰怕誰?”

  兩個鋁水桶加了板凳隔一步多遠平擺在廚房裡,裡面裝滿了清水。文龍、文虎剝了上衣,一邊站一個,身後是被拉來做裁判的文法。

  “你們別玩這個了,做作業吧。”文法還在勸著兩人。文龍、文虎卻早已不耐煩了,指示文法道:“你就別嘮叨了,發個號,好好看著誰先起來就是了,這用得著幾分鐘啊?”

  無奈的文法給兩人發了一聲開始令,兩個腦袋同時沉到水裡,半個黑細的脖子露出,水面平靜。

  幾秒鐘之後,文法聽到外屋傳來砰的一聲脆響,很是清晰。他走出廚房到客廳里四處一張望,才發現西首的窗戶碎了一塊玻璃,窗戶鉤歪斜地吊在窗外,形狀光怪陸離的玻璃片散落窗台和地板上。他剛靠近,扇頁撞擊到窗框上,轟地震下不少細碎的微粒。

  文法小心翼翼地把窗戶合閉,這才回身走向廚房,鞋底似乎粘上了碎碴子,在瓷磚上磨得尖噪作響,聽得人心麻。他走到廚房門口才驚奇地發現,廚房的門在無風的空間裡竟扣上了鎖,而更令他驚奇的是,門是反鎖的。

  文法覺得站在門前異樣地孤獨,他扭動著轉鎖的柄,開始輕輕地拍門。

  “文龍,開門。文虎,別比了,咱家窗戶玻璃碎了。”

  門裡的人沒有回答他,縫隙里卻有撲哧撲哧的水聲傳來,又仿佛有凳子蹭著地板移動的聲音。鋁桶的把手空空地敲在桶沿上,淺薄的光影從門底泄露出暈眩的變化。

  “別鬧了。”文法更重地敲門,拉動把手想把門弄開。然而門鎖得異常牢固,黃漆稀薄的門板承受了拳頭的敲擊,震得砰砰直響。

  “文龍,文虎,開門啊,開門!文龍……文虎……”

  時間一分一秒流過,文法在門外喊得嗓子有些沙啞,門裡的聲音卻漸漸歇了。

  安靜,靜得像文法記憶里老家院外的青石小巷,他偶爾晚上走過那裡,急促的腳步後總仿佛有另一個腳步點在青石板上,你快它快,你慢它慢,每每促得他飛也似的逃跑。文龍卻常常躲在院門後猛地蹦出來,電筒照著大伸著的血森森的舌頭,誇大了歪斜猙獰的嘴臉,讓從小就膽小的文法越發膽怯。

  “不帶這麼嚇人的!”文法又氣又委屈地重新操起多年前的說辭,他忍不住,突然特想哭。嗚嗚咽咽的委屈卻沒能阻止噬骨的安靜侵襲,門裡真的再也沒有聲音了,文龍,文虎,他們從來沒有玩得這般寂靜,十五六的小伙子,幹什麼都是愛熱鬧的呀。

  文法顫顫地抹了把鼻子,又敲了幾下門未果,乾脆跑到大門口的儲物櫃前把工具箱拖了出來。錘子,鉗子……錘子應該可以。

  攥了把中號鐵錘,文法跑回廚房門口嚷嚷:“文龍,文虎,再不出聲我要捶門了,你們說話呀,別開玩笑。”

  聲音已經帶著哭腔,門內卻依舊沒有聲音。

  文法心一橫,掄起錘子沖鎖的位置一敲。“砰!”剛一出手還帶著幾分膽怯,並未使出多少力氣,門板震了兩震,並無損耗。

  而屋內對此仍保持的平靜讓文法越加恐懼起來,他再不留力,狠狠地,甚至用盡了全身的潛能猛力敲擊。

  “砰!砰!砰!砰!啪!”文法的胳膊隨著最後一聲清脆的破門聲抽痛起來,力氣都像是流光了,還超過了負荷,讓手指亂抖,拿不住錘子,從手中滑落。

  暗紅色的地磚被墜落的錘子碎成無數片,以錘頭為中心發散形分裂,並有飛濺出的小塊瓷片打在文法的褲腿上。他呼哧呼哧地呼吸,睜大眼看著面前的景象。

  文龍和文虎的頭還插在水桶里,比剛才深,因此黑瘦的脖子都扎了進去。姿勢很奇怪,文龍的胳膊垂在桶邊,文虎的有一隻鑽進桶內。

  “你們別玩了,我把門都打破了。”文法哇地哭出聲來,他走過偶有水漬的地磚,揪住文龍賭氣地一推。卻聽到哐當一聲,連串的聲響里,文龍紙人一樣倒在地面上,帶著水桶和凳子傾倒。無色的水潑灑在地板上,順著暗紅的瓷磚,沿著瓷磚的縫隙濺成片,張牙舞爪地從文法的腳下漫延開去。

  “文……文……”文法的牙齒在嘴巴里打著戰,他望著俯倒的文龍濕潤粘貼的頭髮,脖子上有片黑糊糊的痕跡,側臉毫無生色,突然全身都感覺到一種氣息。

  死亡。小時從院門裡順著縫隙看門外走過的送葬隊列,披麻戴孝的男女們,白底黑字的布幡子,滿天裡灑著雪白紙錢抬來一具黑漆漆的棺材。他們說棺蓋都是被長長的尖釘釘死的,可文法卻總覺得那蓋子會隨時迸裂,從裡面跳出一個妖怪,白牙森森地滿口都是潮腥,糜爛的氣味。

  死亡的氣息。

  文法的腿瞬時軟了,顫顫抖動,有濕潤的點從褲襠開始蔓延,熱乎乎的液體順小腿流下,注入鞋內——他失禁了。

  當麻木的腦子裡反應過面前的一切,深度的恐懼開始激發著文法向外逃,他跌撞著,肩膀抽動。哭泣已經不是嗚咽聲,而是從肺里一下下拉動著殘破的風箱,聽得到刺耳的摩擦,仿佛深入骨骼,呼呼迴響。

  背後卻真的有冷冷的氣息跟隨著,和多年前亦步亦趨的腳步聲一樣,帶來的只是冷,順著髓骨根兒上的骨縫滲透進來,穿透骨里的髓液一路直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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