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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栗林的眼神十分認真,絲毫沒有開玩笑的意味。

  “可是,那種演奏會參加的幾乎都是孩子,要說大人,頂多只有兩三個音樂大學的學生……”

  “但也沒有規定說大人不能參加吧?”

  “呃,那倒也是。”

  “這次的演奏會是什麼時候?”

  “我記得是十月九日,星期六。”

  “十月九日啊。”栗林瞟了一眼牆上的掛曆,今天是七月一日。他再度望向實穗,兩眼興奮得有點發紅。“老師!”他響亮地叫了一聲,緊接著低下頭去,“求你了,讓我參加十月的演奏會吧!”

  栗林的態度如此迫切,實穗不禁有些畏縮。

  “可是,這樣說雖然失禮,但栗林先生您還沒有達到在演奏會上演出的水平……哦,不,如果彈《踩到貓了》說不定可以,但總不能演奏這麼簡單的練習曲吧?還是得彈比較說得過去的曲子才行……”

  “我會加油的!我去練,拼死命地練,請務必讓我參加演奏會,求你了!”栗林從椅子上起身,跪坐在地。“要是時間來不及,就彈《踩到貓了》也行,請幫我登上舞台吧!”說完,他深深鞠躬,額頭直貼到榻榻米上。

  實穗急了。

  “別這樣,您快請起。”

  “那你是答應了?”

  實穗嘆了口氣,望著他稀疏的頭頂。“可以告訴我理由嗎?既然您都這麼說了,我想一定有什麼內情吧?”

  栗林維持著鞠躬的姿勢,沉默不語。良久,他才以平靜的語氣說:“我是想補償一個人。”

  “補償?”

  “對。很長時間裡,我一直在踐踏一個人的心情。我很想補償他。對不起,現在我只能說到這裡。”

  “栗林先生……”

  他依然堅持低頭懇求,整個人就如岩石般一動不動。看到他這個樣子,實穗心中一陣悸動,但那絕非糟糕的預感。

  “好吧,”她說,“我盡力而為。”

  “真的嗎?”栗林抬起頭,兩眼閃著光輝,“謝謝你!謝謝你!”他再度鞠躬。

  望著他誠摯的模樣,實穗不禁想起了橋本的話。她實在很難想像,眼前的栗林和橋本口中的工作狂是同一個人。

  演出的曲目定為巴赫的《小步舞曲》。實穗認為這首曲子可能連栗林也有印象,而且就算成年人在舞台上彈奏,也不至於顯得太怪異。

  問題在於時間。

  三個月能不能彈得上來,實在很難說。

  栗林銳意苦練,認真的程度比以前更勝一籌,敲擊琴鍵時的表情用狂熱來形容也毫不誇張。

  受他的感染,實穗也著意強化指導力度。

  一天,實穗像往常一樣來到栗林家,很難得地碰到他太太來應門。自從首次登門拜訪之後,實穗一直沒再見到她。

  “我老公公司里出了點麻煩,他剛趕過去了,今天的課程只能取消。讓你白跑一趟,真對不起。”栗林太太雖這麼說,表情卻看不出絲毫歉意。

  “是嗎?這也是難免的事,那我下次再來。”

  實穗道聲“告辭了”,正要轉身離去,栗林太太卻叫住了她。

  “啊,等一下。”她說,“我有點事想跟你說,你現在有空嗎?”

  “有的。”實穗點點頭,心裡有種不妙的預感。

  兩人在一樓的和室相對而坐,栗林太太起先有些躊躇,接著下定決心般開口了。

  “我聽老公說,他要參加鋼琴演奏會,這是真的嗎?”

  “是真的。”實穗答道,“有什麼問題嗎?”

  “我就知道。”栗林太太皺起眉頭,撇了撇嘴,然後望向實穗,“你可不可以幫忙勸勸他,別去參加那種演奏會?”

  實穗吃驚地瞪著她:“為什麼不能去呢?”

  “那多不像話啊。”

  “不像話?這確實需要非同一般的勇氣,但也不至於……”

  實穗還沒說完,栗林太太就開始搖頭。

  “你一點都不了解情況。他呀,已經成為附近的笑柄,鄰居都譏笑說,聽到你家的鋼琴聲時,還以為是女兒在學琴,原來是老公啊。我去買東西,路上都被人說,你老公的愛好還挺高雅嘛。”

  “我覺得這話聽起來不像是挖苦啊。”

  “是挖苦,絕對是挖苦。都這把年紀了還學鋼琴……而且還去參加演奏會……要是被鄰里知道了,還不得笑掉大牙!”

  “就算有人嘲笑又有什麼關係?您先生有權享受自己的愛好。”

  “要說愛好,他盡可以去下點圍棋、將棋什麼的啊!”栗林太太擰起眉頭。

  實穗嘆了口氣,覺得再說什麼都是徒勞。

  “恕我不能滿足太太的意願,我會一如既往地支持栗林先生。”說完,她不再理會繃著臉的栗林太太,徑直離開房間。剛拉開拉門,她忽然想起一件事,回身說道:“栗林先生把參加演奏會的事告訴您,想必是希望您和令愛能去觀看吧?”

  栗林太太一臉愕然,隨即搖頭。“怎麼可能……”

  “不會錯的,一定是這樣。太太,請帶著令愛一起去欣賞吧。十月九日,在市民禮堂。”

  “太荒唐了!”栗林太太厲聲說,太陽穴也氣得微微發顫,“我怎麼可能去那種地方!不、不像話,丟死人了!”她不勝煩惱地扭動著身體。

  實穗微微搖了搖頭,說聲“再見”,走出屋子。

  離開栗林家後,她直接走向車站。栗林太太的態度令她甚感不快,不自覺地加快了步伐。途中有個女孩迎面而來,一看到她就停下腳步,但她走得太急,沒有立刻反應過來,直到那女孩朝她點頭致意,她才恍然想起,這是栗林的女兒由香。她沒穿校服,應該是從補習班回來。

  “你好,這麼晚才放學?”實穗向她招呼道。

  由香輕輕點點頭,就要繼續邁步向前。“等一下,”實穗叫住了她,“咱們聊幾句好不好?關於你爸爸的事情。”

  由香似乎有點猶豫。她看看手錶,又看看回家的方向,最後終於點頭答應。

  附近有一家漢堡店,兩人來到店裡。實穗問由香,對於父親學鋼琴的事,她究竟有什麼想法,希望可以坦率談談。

  “爸爸一彈鋼琴,媽媽就要發作一番,讓我覺得很鬱悶。”由香站在靠牆的吧檯前,邊吃冰激凌邊說。

  “那你呢?討厭爸爸彈鋼琴嗎?”

  “說不上討厭,他喜歡彈就彈唄。以前他腦子裡全是工作,沒半分情趣,我倒覺得現在這樣說不定還好些。”

  “哦。”實穗鬆了口氣,看來由香是理解她父親的。

  “不過,”由香添上一句,“有時也覺得很不對勁。”

  “不對勁?”

  “他好像變了個人似的。以前很愛念叨,一看到我就叫我快去學習……最近卻再也不提了,反而說趁著年輕,不妨多嘗試些屬於年輕人專利的事情。”

  “這是彈鋼琴之後發生的?”

  由香搖頭。

  “我覺得他變了的時候,他還沒開始彈鋼琴。”

  “哦,”實穗喝了口淡咖啡,“是不是心境起了什麼變化?”

  由香兩肘杵在吧檯上。“不知是不是腦子出問題了。”

  “什麼?”實穗吃驚地望著由香的側臉,她剛才的語氣不像開玩笑。

  “前幾天晚上起夜的時候,我看到爸爸對著洗手台的鏡子咕咕噥噥,不知在說什麼。我覺得有點發毛,沒敢上廁所就回去了。”

  “有這種事……”聽起來確實有點詭異,但也不是不能解釋。“只是在自言自語吧,用不著害怕。”

  由香沒有正面回答,只說:“我爸爸以前做過腦部手術。”

  “啊……”

  “聽說是在很小的時候,做了一次相當大的手術。然後大約半年前,爸爸又去了腦科醫院。這事媽媽還蒙在鼓裡,我也是看到掛號證才知道的。”

  “和這個沒有關係,你多慮了。”實穗說。她莫名地覺得背上發冷,自覺慚愧之餘,不由自主地抬高了聲音。

  “希望是這樣。”由香的聲音卻出奇的冷靜。

  轉眼夏天過去,栗林依然在拼命練習。彈出的《小步舞曲》還有生澀之感,但已經越來越周正了。

  “能達到現在這個水平,全靠老師悉心指導,我真的很感謝。”一天晚上上完課後,栗林感慨地說。

  “這都是栗林先生您努力的成果。老實說,我都沒想到您能進步得這麼快。”實穗這番話倒不是客套。

  “謝謝。”栗林低頭道謝,“實際上演奏會的服裝已經定下來了。”

  “服裝?”

  “是租來的。有套無尾晚禮服尺寸很合適,我就預約了。不知穿起來是否得體,但那麼隆重的舞台,總得穿得正式一些。”栗林說得興高采烈,忽然發現實穗目瞪口呆的表情,轉而不安地問,“這樣會不會很另類?”

  實穗連忙搖手。“怎麼會?一點都不另類,我想效果一定好得很。”

  “是嗎?還是有點難為情。”栗林抓抓腦袋。

  “對了,您太太和女兒去不去看演奏會?”

  栗林開朗的笑容登時轉為苦笑,搖了搖頭。“算了。雖然很希望她們來看,不願意的話也沒法強求。再說,這畢竟是我自己的事。”

  “我記得您說過,是為了補償一個人。”

  “是的,是為了補償。”他緩慢而用力地點頭,仿佛在向自己確認。

  “您要補償的那個人會來看演奏會嗎?”

  “你說他?會,當然會來。他要不來就沒意義了。”說完,他再度點頭。

  十月九日這天,天空烏雲密布,似乎隨時都可能下雨。或許正因如此,前來欣賞演奏會的觀眾比往年要多。以往都只有母親來,但這天很多家庭中的父親也跟著來了,大概是為了防萬

  一下雨,特意叫上父親開車過來。

  橋本也是這樣。以前他從沒露過面,今天卻難得地來到禮堂,不停地給休息室里的女兒打氣。“你聽好,不要緊張,只要正常發揮實力就可以了,不用想著一定要比平時彈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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