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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閬州刺史鄭彙身邊有門客叫寅,此人既好喝酒,又愛讀書,還會舞槍弄棒,長於各種暗器,為鄭器重。只是後來轉入林莽,當了大盜,最終事發而死。寅活著時,曾與靈鑒和尚進行了一次對決。

  唐朝夏日午後,清風徐來,花葉不驚。在刺史的庭院裡,朋友們閒坐著,侍女不時穿梭其間。寅起身來到階前,指著幾十步外一棵松樹的某段枝節,對靈鑒說:“禪師!如果我擊中了,當贏你五千錢,反之亦然!”

  鄭彙和他的朋友們表示贊同。

  寅說罷,從囊中取出一粒泥丸,用中指和食指相夾,甩出而擊中,隨後泥丸又反彈回來,沒破碎。

  輪到靈鑒,和尚起身,手指間夾著用特殊材料製成的泥丸,靜默如偶,突然發力,寬袖飄蕩,驚起飛鳥。眾人詫異間,泥丸已中目標,深深碎陷於樹中。

  靈鑒手裡的泥丸不是用九種材料製造的麼,怎麼還碎了?泥丸自然沒問題,之所以碎於樹中,只能說靈鑒發力更狠、內力更強。武林中人都知道,手發丸狀暗器,最難的是既擊中目標,又碎其中。想達到這種境界,需要特別的功力。

  靈鑒,可謂高手了。

  泥丸擊中樹後,既沒彈回,也沒在樹外破碎,而是深深碎嵌於硬木之中。

  如此推測,要是擊中人的腦袋,又是何等場面?比之於靈鑒,寅手頭上的功夫還嫩點,難怪後來沒當好強盜。如果有靈鑒的功夫,逃跑時回頭髮射幾粒,早就把捕快幹掉了,也不至於最後被逮著處死。

  靈鑒身懷如此絕技,你很難說他是一名普通的僧人。如果說他有江湖的背景,甚至更為令人驚訝的真實身份,也沒什麼好奇怪的。下面故事中出現的主人公,同樣善使彈丸,在一次行旅中,他就遇到了一名身份可疑的僧人。

  那是唐德宗建中(公元780年~783年)初年,士人韋生搬家去汝州,荒野中遇一僧,兩人相談甚歡。當時天色將晚,僧人指前路道:“再過幾里,便是我的禪院,可否光顧?”

  韋生答應,叫家眷先行,自己跟僧人在後面。走了十多里地,依舊不至,韋生問僧人,後者指著前方的一處林煙,說:“那就是。”

  又走了一段路,天已全黑,韋生開始懷疑。韋生平素擅長彈弓奇技,百發百中,於是悄悄從靴中取出彈弓,裝上銅彈丸,對僧人說:“我趕路是有程期的,路上相遇,因相談投機,所以共行,並接受您的邀請,可現在已走了二十多里,依舊不到,什麼意思?”

  僧人只說:“跟我走好了。”

  僧人又往前走了百餘步,韋生已知其為江湖大盜,於是在身後發射彈丸,正中其後腦。僧人似乎沒什麼感覺,韋生又連續發射,五發彈丸皆中其腦,僧人這才摸了摸後腦,說:“你別再搞惡作劇了好不好?”(凡五發中之,僧始捫中處,徐曰:“郎君莫惡作劇。”)

  韋生知道遇見了高手,無可奈何。

  二人行至一莊,有數十人舉火炬出迎。僧人拉韋生來到中廳,說:“公子莫怕。”

  隨後,僧人問左右:“這位公子的家眷安排好了嗎?”

  左右遂引韋生去看,後者見其妻女別在一室,被安排得很好。韋生回到中廳,僧人握手道:“我確是大盜,與君共行,本來無甚好意,欲行加害,但公子身懷絕技,為貧僧敬佩。當然,也就是我,若逢他人,早被你擊倒了。彈丸都在這裡——”

  說罷,僧人摸了一下後腦,五顆彈丸墜地有聲,其腦竟無傷痕。

  在唐時,很多大盜披著僧人的外衣。唐玄宗的哥哥寧王曾到鄠縣打獵,搜索山林時,在糙叢中發現一個大櫃,上著特別牢固的鎖頭。寧王叫人將柜子弄開,發現裡面竟然有一漂亮少女。少女稱,自己跟叔伯住在前面的莊子,昨晚遇到強盜,當中兩人是僧人,把她抬到這裡欲謀禍害。當時,寧王剛捕捉了一頭黑熊,於是在帶走少女的同時,把黑熊裝進柜子,重新上了鎖。

  三天後,傳來一則新聞:在鄠縣,兩個僧人抬著個柜子住進了一家豪華客棧,出手闊綽,給了店家一萬錢,說要做法事,待一天一夜,但別人不能進入他們的室內。到了後半夜,旁人聽到僧人住的屋子有搏鬥之聲。天亮後,店主感到奇怪,往裡一探頭,就覺得耳邊生風,一頭黑熊沖了出來,再看那兩個僧人,都已經被啃得露出了骨頭。

  當然,被熊所食的僧人跟韋生遇見的僧人是有很大區別的。前者不過小小的好色之徒而已,後者則是資格極深的武林高手。

  卻說當夜,僧人邀韋生夜宴,說:“我有幾個兄弟,願意引見給你。”

  不一會兒,進來紅衣大漢五六名,列於階下。

  僧人說:“快來拜見公子,若是你們遇到他,腦袋早就成齏粉了。”

  吃完飯後,僧人說:“我雖為僧人,但做大盜已久,現年歲高了,欲改前非,可不幸有一逆子,名飛飛,本領已超過我,我令其退出江湖,但不奏效,今晚你能否幫我將其除掉,以絕後患?”

  正說著,飛飛出來了:“知有高人前來,我欲與之比武。”

  飛飛年方十六七歲,碧衣長袖,膚色如脂,看似羸弱,而目光如鷹視狼顧。

  僧人呵斥:“退下,後堂相待!”

  飛飛走後,僧人取出一把長劍並把地上的彈丸撿起交給韋生,說:“希望你使盡渾身武藝,為我斬殺飛飛。”

  韋生見僧人殺意真摯,遂入後堂,將門反鎖。此時,飛飛手持一馬鞭站於堂中,房屋四角點著蠟燭。韋生引弓發彈,心想必能擊中飛飛,結果是彈丸叮噹落下,而飛飛已現身樑上,沿壁而行。韋生大驚,又發彈丸,卻無效,舉劍刺,皆不中。飛飛始終離韋生一尺多的距離,最後韋生雖砍斷了飛飛手中的馬鞭,但終不能傷其人。

  韋生負愧而出,僧人悵然若失,對歪著頭的飛飛說:“你此生終為盜矣!奈何?”

  僧人安慰韋生,當夜與之共論劍藝與彈丸暗器之事(“僧終夕與韋論劍及弧矢之事,天將曉,僧送韋路口,贈絹百匹,垂泣而別”)。但可以想像在二人中間,始終有飛飛的陰影在徘徊。飛飛的故事對後世武俠小說影響很大,王小波也將之改寫為短篇小說《夜行記》。

  僧人是資格極深的江湖大盜。本人武功高強,手下一幫兄弟。但青出於藍,其子飛飛雖年少,但已是高手中的高手。韋生劍術出眾,彈無虛發,但終不能傷其身。

  這樣的少年高手,在當時並不算少:“馬侍中嘗寶一玉精碗,夏蠅不近,盛水經月,不腐不耗。或目痛,含之立愈。嘗匣於臥內,有小奴七八歲,偷弄墜破焉。時馬出未歸,左右驚懼,忽失小奴。馬知之大怒,鞭左右數百,將殺小奴。三日尋之,不獲。有婢晨治地,見紫衣帶垂於寢床下,視之乃小奴蹶張其床而負焉,不食三日而力不衰……”

  小奴在偷弄打碎主人的玉碗後,藏到了床下,負床三日而力不竭。但他只有七八歲而已。最後主人仍將其撲殺:“破吾碗乃細過也。”意思是,打碎一個碗沒什麼,但如果這樣的孩子長大,走上賊盜之路,就沒人能降服了。

  而在飛飛的故事裡,僧人之所以請韋生幫助他除掉飛飛,大約有兩個原因:首先,飛飛畢竟是其子,就算他武功力壓飛飛一籌,但也不好親自下手;另一個原因或許是,僧人此時已經較量不過飛飛,只得藉助於江湖中人,而在尋覓中發現了韋生。

  令人一聲嘆息的是命運本身。當韋生在反鎖的室內不能致飛飛於死地時,飛飛為大盜的命運就已註定。故事中另外一個細節是,當僧人看到韋生沒法殺死飛飛後,只好接受了這個現實,當夜拉韋生燈下論劍。可見,當時的江湖中人對劍術越來越重視。

  由此,一些奇異的寶劍,也越來越多地出現在人們的視野里。

  唐人鄭雲達,得一劍,劍柄雕鱗,劍鼻刻星,舞動之時,隨風而吼。一日把玩於庭院中,“忽有一人,從庭樹窣然而下,衣朱紫,虬發,露劍而立,黑氣周身,狀如重霧”。鄭素有膽氣,裝作沒看見,那人說:“我上界人,知公有異劍,願借一觀……”又,高郵百姓張存,以采藕為業。曾在一坡上發現旱藕,大如臂,力掘之,深二丈,大至雙臂合圍,似不可窮盡,於是砍斷,在藕中得一劍。

  下面的故事進一步佐證了這一點。

  中唐韋行規,曾任興州刺史。少年時,他身手不凡,有大俠之風,最擅長弓箭,百發百中。人到中年,回憶起一段往事:當時他年輕氣盛,愛慕俠義,拜訪名師,尋訪對手,一日游長安西郊,天色已晚。當時大約是初秋,黃葉飄零,韋行規佇馬於寒野,頓生蕭瑟之感,又如進入一幅秋夜的畫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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