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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這樣啊。”
椎原典子一時感到不知所措。總之,川村廣子並沒有回家。她離開村谷阿沙子後到底去了哪裡,這方面毫無音訊。
正在這時,從昏暗的屋子裡面走出一個身穿圍裙、滿頭捲髮的四十來歲女人。她一出來就兩眼骨碌碌地打量著站在門口的典子。
椎原典子心想,這人或許就是廣子的母親,於是對她鞠了一躬。可這個女人僅僅不耐煩地點了一下頭,就跟川村寅治搭話了。
“喂,橫尾那裡的活兒幹完了嗎?”
“嗯。”川村寅治嘴裡哼了一聲,“這個弄完了,馬上就去。”
“利索點啊。去晚了,又要挨罵了。”
“嗯。”川村寅治含含糊糊地應著。
椎原典子心想看來這人真是廣子的母親,於是再一次彎腰鞠躬道:“你們正忙著,不好意思打擾了。請問您是廣子的母親嗎?”
捲毛女人瞪了典子一眼,道:“我是廣子的母親,不過,是後媽,和廣子不是親生的關係。”
椎原典子一時無語,因為她不知道該怎麼跟這個捲毛女人打招呼。然而,捲毛女人看到她這幅表情似乎很得意,盤問道:“你是廣子的朋友?”
“不,只是相識而已。”
“哦,廣子怎麼了?”捲毛女人用打探的口吻問道。
“廣子她……”
突然,一旁的川村寅治嘟嘟囔囔地插話道:“從村谷老師那裡出來了。這位小姐是從東京來了,想問問廣子有沒有回家來。”
“是這樣子啊?”捲毛女人用多少有些不懷好意的眼神看看典子和丈夫的臉,“你說,這是怎麼回事呢?”
“誰知道。”川村寅治的神情頗為尷尬。
“從人家家裡出來就出來吧,好歹也寄個明信片什麼說一聲嘛。當然了,本來就是跟我過不去才跑到東京去的嘛。愛上哪兒就上哪兒,不都一樣嘛?可去了哪裡了,說一聲不好嗎?怎麼說,你還總算是親生父親吧。她以前就是個犟丫頭,現在是為了我才這樣做的吧。”
說著說著,捲毛女人的聲音就尖銳起來了。
川村寅治一聲不吭,垂頭喪氣地又開始給輪胎抹膠水了。
見此情景,典子趕緊逃開了。
三
椎原典子趕到豐橋車站,坐上了下一班快車。
車窗依舊潔淨明亮,透過右側的車窗可以看到風平浪靜的大海。太陽有些偏西了,從遠處的洋面開始,大海的顏色已經在發生變化了。
心情沉重。先前體會到的旅途樂趣早已煙消雲散,有一種陰暗的東西在典子的心裡擴散了開來。
看來,川村廣子是在一個不幸的家庭中長大的。生身母親早早去世了,父親又娶了繼母。那個一頭捲毛、瘦瘦的、張牙舞爪的女人。她討厭廣子。父親是個老好人,生性懦弱,不會幫女兒說一句話。只要他幫女兒說一句話,肯定立刻就會遭到老婆劈頭蓋臉的痛罵。
廣子實在難以忍受,於是跑到了東京。不知道是經過了怎樣的渠道,住進了村谷阿沙子家裡,不管怎麼說,這總算是她自己建立的棲身之地。
在典子的記憶中,廣子是一個嫩皮膚瓜子臉的姑娘。整天被主人村谷阿沙子差得團團轉,總是一副怯生生的樣子,從來不知道少女的歡樂,身心都已經相當萎縮了。今天造訪了她的老家,典子覺得自己終於理解廣子為什麼是這副樣子了。
通過一段短短的旅程,典子感到窺探到了他人不同的人生片段。犬山的畑中善一的妹妹、在木曾川河邊玩耍的年輕人、豐橋的計程車司機、廣子的父親和繼母,他們都有著各自不同的生活和人生。
列車過了靜岡之後,能朦朦朧朧地看到富士山剪影般的身影了;到熱海時已經是黃昏時分,這個溫泉城市早已亮起了萬家燈火。隨著東京的臨近,每到一個車站都有旅客下車。最後,車廂里空空蕩蕩的,簡直叫人心裡發慌。
到達東京車站時,已經是七點過後了。
雖然只是一次短暫的旅行,可典子對東京已經產生一種久違的感覺。
剛下站台,典子就聽到人群中有人高聲招呼她:“喔,回來了。”
她馬上知道那是龍夫的聲音。
“啊呀。”椎原典子沒想到龍夫會來接她,所以覺得十分高興。龍夫笑著,露出了潔白的牙齒。或許是受了周邊噪雜興奮氛圍的感染吧,只見他的臉上紅彤彤的。
“你是來接我的嗎?你怎麼知道我坐的是這一班車呢?”
“八九不離十,猜的唄。出版社的事剛忙完,回家時順便逛過來的。你別那麼受寵若驚的。”崎野龍夫用滿不在乎的語調說道,但看得出他是為了掩蓋自己的不自在才故意這麼說的。
“要不要幫你提個箱子啊?”崎野龍夫伸出了手去。
“沒想到你還挺會體貼人的嘛。”
“你鞍馬勞頓,慰勞一下嘛。”
兩人肩並肩地走下了站台,匯入了忙亂的人群之中。東京快節奏的氛圍也同樣讓典子感到久違了,在車上時那種沉悶抑鬱的心情早已一掃而光,內心感到十分舒暢。
“你寄來了快信,我剛才已經拜讀了。”崎野龍夫邊走邊說道。
“怎麼樣?”
“很精彩。我很感動啊。”
椎原典子以為龍夫在開玩笑,就望了他一眼,見他兩眼放光,臉上並無笑容。典子不由得心中為之一動。
“真有那麼好嗎?”椎原典子輕描淡寫地問道。
“很好。給人耳目一新的感覺。”崎野龍夫用興奮的口氣說道。
“照你看,那會是怎麼回事呢?”
椎原典子想儘快聽聽龍夫讀了那封信之後的感想。
“別急,說來話長。我們去喝杯茶吧?”
“好啊。”
兩人出了八重洲出口處的剪票口,跟著人流朝商業街的方向走去。
“哦,對了,你在豐橋見到了村谷女士家的女傭了嗎?”崎野龍夫像是才想起似的急切地問道。
“這個嘛,也是說來話長。還是喝著茶聊吧。”
“哦,好。”
兩人說著對視了一眼,不由得都笑了起來。典子心裡美滋滋的,簡直難以自持。
四
商業街走到一半,龍夫又轉身走上街道左側一段不太高的台階。
“哎?你要去哪裡啊?”椎原典子站在台階下喊道。
“不是說去喝茶的嗎?”崎野龍夫在台階上回答。
椎原典子跟了上去,見那裡不是一家提供咖啡的吃茶店,而是純日本風格的茶室。裡面擺設著整套盔甲,壁龕中懸掛著字畫條幅,還陳列著許多陶瓷器皿。開門迎客的女侍和坐在茶爐前的女侍全都穿著袖子又肥又長的正統和服。
“啊呀,沒想到你還知道這樣的高雅場所啊?”
椎原典子覺得很新奇,不住地打量著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