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五

  屋頂上橫著一根燻黑了的粗梁,從粗樑上吊下來一盞發出橘黃色光芒的昏暗的電燈。四周靜悄悄的,已經聽不到牛鳴、雞叫的聲音了。顏色已經變成褐色的舊榻榻米上,只有一隻邦子表妹放下的茶盅。典子體會到了被孤身一人晾在陌生農舍里的些許惶恐心情。

  這時,從屋裡傳來了腳步聲。

  “讓您等了這麼長時間,真是對不住啊。”

  畑中善一的妹妹回來了,她一進房間就一連給典子鞠了好多個躬,手裡則拿著一本薄薄的本子。

  “終於找到了。要說和哥哥相關的東西,也只有這個了。”

  “不好意思,讓你費心了。”

  椎原典子以雀躍的心情接過了本子,可定睛一看立刻就大失所望了。

  原來這本本子就是在東京時,大樓社長拿給他們看的同好雜誌《白川》,就連期號都是一樣的。如果只為看到這樣的東西的話,就完全不必大老遠地跑到美濃鄉下來了。

  “我說,只有這個了嗎?”她不假思索地問了個不太禮貌的問題。

  “是啊。哥哥的東西都很散亂……這裡畢竟是農民的家嘛,東西沒有好好地歸置,過了十七年,就什麼都找不到了。如果我在這裡或許會好一些,可是,正像剛才我所說的,我很長時間一直在國外,家裡只有老人,靠不住啊。以前,是有不少哥哥留下的東西的。”

  如果那些東西還在的話,說不定還能找到一些線索,可現在既然一件都沒有了,就叫人一籌莫展了。

  “您大老遠地跑一趟,真是過意不去啊……”邦子很同情地望著典子說道,“不過,還保留著這麼一張照片,是哥哥年輕時照的,也不知道對您有沒有幫助。您先看下吧。”

  說著,她從懷裡掏出了一張舊照片。椎原典子接過照片看了起來。

  照片上有三個人站著,身後的背景是某座寺廟的門樓。照片中的男人大概二十二三歲,身穿著白色襯衫、長褲,臉上笑呵呵的。他的身邊是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也穿著襯衫,一隻手被另一旁的一個年輕女子拽著。那個姑娘大概有十九、二十來歲,身上穿著一套近於白色的和服,一手撐著一把陽傘。從人物的服飾以及明暗反差較大的光照狀況上可以看出,這張照片是在夏天照的。

  “這就是哥哥,照片是在二十年前照的。”邦子用手指點點照片上那個青年男子說道。照片中的畑中善一無憂無慮地笑著。他長相清瘦,看起來是一個活潑開朗的小伙子。對比一下眼前的這位農婦,雖然不能一眼就看出她和照片上的小伙子是兄妹關係,但音容面貌還是有幾分相像的。

  “這位小姐是誰呢?”

  椎原典子問的是照片上撐著陽傘的那位姑娘。從照片上看,姑娘的臉長得很漂亮。

  “你問她呀,”畑中邦子的嘴邊浮出了一絲微笑,“她是哥哥的女朋友。邊上的是她弟弟。”

  “啊!是嗎?”

  其實典子大體上已經猜到了,可聽邦子這麼一說,不由得又重新打量起照片中那位畑中善一的女朋友來。要說她的臉型絕對不是瓜子臉,而是下頜較為豐滿的類型,十分招人喜歡。

  “真是一位很漂亮的小姐啊。最後沒跟你哥哥結婚嗎?”

  “還沒相處到那個地步哥哥就去世了。當時他們兩人是傾心相愛的,可後來哥哥犯了胸病回老家來了,他們的事也就不了了之了。”邦子神情黯然地說道。

  “不過,他們總有書信往來吧?”

  “沒有。他們沒有再通信。”

  “哎,這是怎麼回事呢?”

  “因為在哥哥從京都回來之前發生了一些事情,使他放棄了這個戀人了。具體情況我不太了解,哥哥什麼也沒跟父母說,對於我這個妹妹他更是閉口不談的。不過,哥哥很珍惜這張照片。那時,我年輕不懂事,在哥哥的書箱裡看到了這張照片,就去問躺在病床上的哥哥,說‘這個人是不是哥哥的心上人?’,我記得哥哥苦笑著嗯了兩聲。”

  “這位小姐現在怎麼樣了呢?”

  “連她在哪兒都不知道啊。說起來該有三十八九歲了,估計已經是兩三個孩子的母親了吧。”

  椎原典子又看了一眼照片。畑中善一笑得十分慡朗,他的女朋友也幸福地微笑著。

  “知道這位小姐的名字嗎?”

  椎原典子的胸中泛起一陣淡淡的感傷,她覺得自己似乎看到了一個青年的人生。

  “也不知道。關於這事,哥哥是閉口不談的,所以,他從前的戀人是哪兒的人,是個怎樣的人,我們一概不知。僅僅保留著這張照片而已。”畑中善一的妹妹這樣回答道。可隨即她又露出了欲言又止的表情,最後還是開口說道:“有件事我在當時還不明白,可現在卻有所想像。”

  她稍稍降低了一些聲調,繼續說道:“哥哥和戀人分手對他的打擊一定很大。我覺得這種精神上的痛苦,使哥哥提前結束了生命。不過,我覺得不是對方厭棄我哥哥了,而是他們兩人之間發生了什麼不幸的事情,導致了他們的分手。當然,這僅是我的想像而已,說不出什麼明確的東西來。”

  畑中善一妹妹的說話方式跟城裡人完全一樣,這或許是她長期生活在國外的緣故吧,沒有一點鄉下人的腔調。

  邦子所說的關於她哥哥戀愛失敗的想像,典子立刻就理解了。由於跟當事人意志無關的事件而導致戀愛失敗,似乎是一種司空見慣的模式了。但就畑中善一而言,他們的關係還沒有發展到會遭到周圍人反對的程度,那麼,促使他們分手的事件又會是什麼呢?典子的眼神中不自覺地露出了沉思的神情。

  她再次將目光落到了照片上。她看了一眼那個七八歲的小男孩,覺得他就像是鄰居家的小孩。到底是哪裡的孩子,自然是想不起來的,因為這個年齡段的孩子長得都有些相像。照片上的這個男孩,當然是撐陽傘的姑娘的弟弟,這張照片應該就是他們姐弟兩人隨畑中善一一起到京都的寺廟裡遊玩時的留影。

  然而,這張照片又不是專門拍紀念照的人拍的,一看就知道出自外行之手。因此,當時應該還有一個拍照的人。就是說,在畑中善一和她女朋友以及女朋友的弟弟之外,還有一個帶著照相機的人。

  椎原典子將照片翻過來一看,見背面有用鋼筆寫的文字。

  昭和十X年X月X日,於京都南禪寺留影。攝影……

  攝影者的名字已經被人用墨水塗掉了。典子突然一驚,心想:會不會就是畑中善一自己將攝影者的名字塗掉的?就是說,他曾經將拍攝的時間、地點、攝影者一一寫在了照片的背面,後來不知出於什麼原因將攝影者的名字塗掉了。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我第一次看到的時候,這裡就已經被塗掉了。”畑中善一的妹妹說道,“當時,我還問過哥哥,為什麼要把人家的名字塗掉。但那時我還是個孩子,只是隨便地一問,並沒有真正在意。記得哥哥只是笑了笑說‘寫錯了’,我還說‘寫錯了可以重寫嘛’,哥哥說‘不想寫了’。那時,我只覺得哥哥真懶,現在我才想到不是那麼回事,這其中肯定另有原因。”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