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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苑田和朱子投宿的旅店「中州屋」,位於稍稍偏離鬧街的地方。乍看好像是面臨大街的旅館後門,小小的入門有格子門扇。選了這一家偏離鬧街的旅店,似乎也表露著兩人有意規避人眼的心態。

  他們住宿的房間,改成了棉被間,後面有一條小河,燈泡燒掉了,也沒有換新的。暗暗的,有嗆人的棉被與濕榻榻米的臭味,令人覺得兩年前的屍臭還漾在那裡。比別的客房窄多了,難怪被改成棉被間。

  「夢裡翻轉一下身子

  就被堵在那斑駁的

  將我的呼氣吸住妁

  腐朽的牆」

  我想起了「復甦」里的這麼一首。不錯,兩個大人躺下來,就已經有人滿為患的樣子了。

  「苑田投宿那天,別的房間都客滿了嗎?」

  「不,那晚只有一個年輕學生來住。」

  四十開外,一臉赭紅的旅店主人,不住地拉扯著衣襟說。好像那是習慣性的動作,衣襟都破損了。

  「兩個人住,好像是太窄了一點。」

  「是的,可是那位苑田先生說這個房間比較好……那兩位來到的時候,天快亮了。起初,我們給了現在您住的房間,睡了一覺後,他說要換一個,才改住這個四疊半的。平常,我們都很少讓客人住這裡。記得苑田先生曾經說,這個房間可以看到火車站,所以他喜歡。」

  「火車站嗎?」

  「是的。我們能看見火車站的,確實只有這個房間。」

  打開窗一看,車站竟意外地近,燈已熄,車站悄悄地坐落在雨霧中。

  「為什麼揀看得見車站的呢?」

  「這我就不太清楚了。我覺得,男客人好像在惦掛著下車的人。現在太暗了,白天裡,整個月台都可以看見的。如果是下行的車,那麼下車的人,每一個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下車的嗎?你是說,苑田記掛著有什麼人會來這裡嗎?」

  「是的。還是從東京來的下行列車,好像是在等著什麼人的樣子。」

  這位老闆好像人挺老實的,看到我滿臉狐疑,便也蹙起了眉頭這麼回答。

  回去自己的房間,我從老闆口裡問出了詳情。

  睡了一覺,換過房間之後,約莫過了兩個小時,苑田換上西裝外出。是借了一把旅店的雨傘,一個人出去,正是傍晚時分下行列車到站的時分,問他是不是有人從東京來,他說不是。不過從樣子可以察覺出來,火車誤點使他頗為著急。前一天,苑田他們搭的火車,駛出東京不久就因為河流決潰,被阻了幾個小時之久。

  「這樣的雨,也許水量再增加,交通又中斷了。」

  他這麼憂慮地說著。

  還是到車站去接人去的吧。不久,下行火車開走了,他也間來了。帶了傘,可是沒有打開,淋得像只落湯雞。那模樣,好像很失望,還在淌著水的雨傘,也帶著上到樓上去了。

  第二次,大約同一個時刻,苑田又出去一趟。這一天,一早起就在擔心火車誤點的情形,出去後大約半個小時,便又沉著臉回來,接著匆匆忙忙地退了房間,兩人一起走了。

  「我和我老婆都覺得,一定是有個重要的客人要從東京來的。」

  「為什麼呢?」

  「因為男的一直在喊肚子痛,整天關在房裡睡,可是時間一到,還是起來,換上整齊的西裝外出。」

  「鬧肚子嗎?」

  「是的。剛到那一天,換了房間沒多久,女的就出來,問我附近有沒有藥店,還要我去買。她說伴兒因為肚子痛。她還說,在車上就痛起來了。不得已,在半路上下車找醫生看。打了一針後就不再痛了,便又搭上車,可是到這裡不久,又痛起來了。」

  老闆表示要請醫生過來看看,女的卻說是老毛病,而且沒有昨天那麼厲害,只要買到藥便沒事。她說的藥名還是很艱深的。

  苑田有胃痛的老毛病,我也早就知道。人都決定死了,還忍不了肚子痛,要人替他去買藥,這種心態未免人味兒太濃重了些,不過我關心的,倒是他來到這異鄉旅店,還好像一心盼望著東京的來客。因為我對這一點,卻也另外有所感。

  「復甦」里,有如下一首:

  「下得車來笑談不斷

  行商旅人朗朗而過

  汽笛聲自顧地長鳴

  浙漸遠去」

  依照收錄順序來看,該是抵此旅店次日中午時分的心情。從火車上,有行商下來了,多麼快樂似地走過。火車開動了,留下汽笛聲兀自長鳴而去,顯現出這一整天裡,幾乎無所事事的空寂感。照老闆的說法,也可以解做苑田是在留意著火車與旅客。汽笛自顧長鳴,使人窺見等候著的人未曾來到的失望。

  還有一首是退了房間後的和歌:

  「遠去了遠去了汽笛

  聲已遠回顧復回顧

  踩著寂寞長影踏向

  死亡之旅」

  在這一首里,仍然可以看出苑田對汽笛聲的依戀。從旅店出來一看,是又有汽車到站了嗎?可是苦候中的人依舊沒有出現。只好死心了,這才和朱子相偕,步上「死亡之旅」。但是,還是忍不住地回頭復回頭——大概是這樣的心境吧。

  苑田在旅店裡,和朱子兩人等待著即將從東京趕來的人——不,也許朱子什麼也不知道。畢竟此行是為了殉情,是不願意讓別人知道的。在這樣的死亡旅途,究竟等的會是什麼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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