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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月中旬——該是最後一季的睡蓮花開的當兒,為了怕花吸引人們的眼光,母親便把花都摘下來,埋在泥土裡。

  對,母親是把父親殺死,然後把屍首沉在池底達一個禮拜之久。但是,為什麼非藏那麼久不可呢?這一點完全沒有眉目。不,在這一點之外,還有一個更大的問題。

  「宗田先生,父親殺乃田滿吉的時候,我是真的在現場嗎?」

  宗田點了點頭。

  「為什麼呢?」

  「這個……」

  他支吾其詞,我卻覺得不可思議。五歲時,母親殺了父親,我卻記得一清二楚;而四歲時,父親殺了乃田滿吉的場面,在記憶里卻一無所有。我覺得,父親殺乃田滿吉的場面,應該是更強烈的。雖然小一歲,但是光記得母親的殺人現場,對父親的殺人現場卻一無印象,這不是太不自然嗎?不僅如此,母親央求宗田不可向我透露父親殺害乃田滿吉的真相,便成為完全不可解的事了 。因為央求了也沒用,我正在現場看到了一切啊?

  不是母親,而是父親殺了滿吉——也就是母親央請宗田不要透露的事件真相,我用我這雙眼睛看到了。而為什麼母親要宗田把殺滿吉的真相守密呢?

  「聽說,我誕生次年,母親上東京待了半年那麼久是嗎?」

  「是的。」

  「有什麼特別的原因嗎?」

  宗田讓眼圈在電燈光下浮現著,想了好一會兒,這才說:

  「我還是把所有一切告訴您吧。說出來了,如今不再有人在乎了。是這樣的,阿末小姐是到東京生孩子去了 。」

  「生孩子?」

  「嗯,是少爺的弟弟。不過父親不同。那孩子的爸爸是乃田滿吉。知道這個的人,沒有幾個。您的姑媽,就是阿春小姐常常帶來這裡玩的小孩,大家都以為是阿春小姐親生的。阿春小姐自己不會生小孩,是把阿末小姐生的,當做自己生的撫養。」

  「就是貞二吧,那位在東京大地震的時候死的。」

  「是的。可是死了,也許反倒是幸運的。」

  「為什麼呢?」

  「是阿末小姐離開村子的時候說的。她說,貞二這孩子,有滿吉的病血。」

  「什麼病呢?」

  「是身子漸漸腐爛的病……不過滿吉的這種病是不會顯露出來的,只有神經在腐爛。被殺害前大約半年——他就發現到用火來燒自己的手,用針來刺,都不會痛。在這以前,連他自己都不知道這些。他被丟棄在廟裡,好像也是因為這種病。」

  如今,這種病已經明白和遺傳無關,可是當時人們都相信,這種病會一代代傳承下去。

  「滿吉發現到這種病的時候,貞二已長得好大了。這孩子一直瞞著大家,說是阿春生的。將來長大,病發了以後就再也瞞不下去了。不管為了誰,這孩子的死,是件好事。」

  我想起了乃田滿吉膚色白,貞二也正是如此。這使我聯想到映在河水上的自己死白的臉。

  「宗田先生,聽說我小時候,有一次臉上都纏著繃帶。您還記得廟燒掉時,我受到灼傷的情形嗎?」

  我指了指自己的臉,宗田卻詫異地看了我一會兒,這才說:

  「灼傷?不可能,少爺不可能在廟燒掉的時候被燒傷。因為那個晚上——少爺根本不在廟裡。

  那個晚上,您住在我家。我想不起怎麼會來我家住,可是還記得廟正在熊熊燃燒的時侯,您睡得好甜。」

  「……」

  「少爺受到灼傷,不是廟裡失火的時候,而是東京大地震的時候。」

  意料不到的話,使我的眼睛都瞪圓了 。

  「大地震的時候,我是在東京嗎?」

  「是的,少爺和阿末小姐正在東京。那年夏天,阿春小姐帶著小孩回娘家來了 ,回返東京的時候,阿末小姐和少爺也一塊去了 。沒幾天就傳來大地震的消息,所以擔心得不得了。還好,過了三、四天就狼狽地回來了 。難道少爺不記得了嗎?」

  「不記得了。我記得的是廟裡失火的事。」

  是真的嗎?我記得的是站在好像是廟的山門邊,看著熊熊燃燒的火。震災的時候,據說東京有一部份成了一片火海。如果附近有廟,可能過去避一避。也許我和母親逃進一所廟。如此,那就是站在山門,從內側往外看著市街在燃燒的吧。

  而且大火燒過的,躺在一片灰燼里的屍體,好像不只一具。說不定可以看做是大火警,死了更多更多的人,來得更真實。

  如果是這樣,那麼母親為什麼把我的灼傷,說成是在廟失火時受的——母親是在隱瞞大地震的時候,我們剛好在東京。這又為什麼呢?

  「從東京回來的時候,我的臉上纏著繃帶嗎?」

  宗田又點頭。這倒不出意料之外。

  被記憶的漆闇包圍住的大正十二年九月,母親、父親,還有我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總算明白過來了。好不容易地——不錯,過了十幾年歲月,好不容易地才明白過來了。

  「最後還有一件要請問您。父親殺死的那位乃田滿吉,是不是眉毛很薄的人?」

  「是的。我不曉得那是不是由於他那種病,因為眉毛薄得異常,所以面孔看來更白。」

  我擔心如果我再追問下去,宗田說不定也會想到我正在想的事,因此把話題岔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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