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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宗田低垂著那微濁的老眼,然後下了決意似地,倏然抬起了臉說:

  「阿末小姐曾經嚴禁我向少爺透露,可是我總覺得應該向少爺說才對。阿末小姐既然沒有親口向您說,那麼我這邊來撕破諾言,實在是痛苦的事……我就老實告訴您吧。」

  宗田說到此就側開了臉。

  「殺死乃田滿吉的,不是阿末小姐,是清蓮寺的住持鍵野智周,就是令尊大人。」

  我的猜測幾乎是正確的。

  自從東京回來以後,滿吉與母親仍然繼續著原先的關係,膽小的父親裝聾作啞了三年。到了那個下雪雨的晚上,終於忍無可忍,整個爆發了。父親因為下雨,提前從信徒家回家,看到了母親與滿吉讓我睡在一旁,兩人同睡一床棉被的現場,便順手抓起了身邊的鑿子。父親殺死了滿吉,在報警之前叫來了宗田,在短短的時間內,母親、父親與宗田三人商量妥當。

  宗田收買了佃戶山內,做了偽證,母親也依計行事,向警方撒了謊。

  「一切都是為了保護廟。如果照通姦罪來判,智周先生應該不會被問罪,可是我希望能守護鍵野的骨肉。老住持死時含淚託孤,要我一定好好照顧智周,所以阿末小姐同意了,因為我相信她也知道自己是禍首。阿末小姐背叛了智周先生,卻也沒有別的路好走,她必定也為了自己的罪孽而痛苦的吧。可是一年後,廟燒掉了,智周先生也死了,不管我怎麼去找,都找不著肯繼承住持的人,廟也幾乎廢了 。到了這個時候,我才知道自己弄出來的小小計謀,帶來了怎樣可怕的結果,我好害怕,我央求阿末小姐一定要想辦法復興廟,將來讓少爺繼承住持的職位,可是阿末小姐就是不答應。她說上次依我,這次一定要依她的,不久就離開村子走了。村子裡都說是我逼走了她,其實根本不是那麼回事,讓阿末小姐來頂罪,靠這方法來守住廟的信譽,這完全是我的責任。想到這裡,我實在太對不起阿末小姐了……」

  看著宗田讓膿一般的淚水,在滿布皺紋的臉上猛滾,我卻在內心裡喊著:「不對呀!」

  不對。殺滿吉——也就是記憶里的那男人影子的,絕對不是父親,是母親。母親的手握住鑿子,並讓血來染紅了那隻手——母親曾說:不能讓任何人知道真正的理由。母親對宗田,是不是也沒有把真正的原因說出來?我有一種感覺正如村子裡,人們所相信的,可能是宗田所造出來的謊言;同樣地,宗田所相信的,也可能是母親所假造出來的。

  在我記憶里的兇殺現場裡,並沒有父親的影子。我腦子裡的行兇現場裡存在的,是母親與那個男子的影子,外加一個小小的,和兩個影子交纏在一起的我自己的影子。

  天暗了,我點上了電燈,當我看到投在榻榻米上的兩個長長的影子糾纏在一起時,忽然想到:讓父親也存在於我記億里的現場的唯一辦法。

  ——如果說,父親不是加害者,而是以一個被害者,和母親的影子交纏在一起呢?

  如果母親所殺害的是父親——那麼我所目擊的兇殺現場,就是我五歲時,清蓮寺焚毀稍前發生的。

  不,也可能不是稍前,父親既然是死以前大約一個禮拜前離開了村子,那麼母親殺父親,便也可能是一個禮拜前的晚上。母親把屍首暫時隱匿起來,然後在縱火燒廟時,把它放在正殿裡。

  「宗田先生,父親真的在死前一個禮拜,到東京去的嗎?」

  「這是說……」

  「不是只有母親這麼說的嗎?」

  「是。那一陣子,智周先生好像神經有點不正常,大家都擔心他跑到哪兒去了 。阿末小姐說,一定是到東京看阿春小姐去了,於是大家便覺得錯不了——那時候,少爺也真不容易啦。」

  宗田的最後一句話,我沒有感覺到有異,卻一連地又問下去。

  「廟失火那個晚上,有人看到父親從東京回來嗎?」

  「有個村人說他看到智周先生確實從土堤上走向廟裡去。」

  「沒錯嗎?是家父嗎?」

  「這個嘛……想是遠遠看到的。披著僧衣,戴著帽子,錯不了,是智周先生。那個村人那時是這麼說的。」

  遠遠地看到穿僧衣的,不可能斷定那就是父親吧。披上僧衣,故意遠遠地讓人家看,這一點女人也可以辦到——我覺得母親是殺了父親,然後把屍首匿藏一個禮拜,這一點差不多可以確定了。

  然而,問題是哪裡可以讓那具屍體藏匿一個禮拜那麼久呢?又為什麼不在殺害的當天晚上,就縱一把火,把廟燒掉呢?

  「宗田先生,聽說廟後有一口水塘是嗎?」

  我想起了母親站在水邊,雙手合十 ,把念珠的珠子撒在水面的樣子,便又問:

  「我模糊記得,在水塘邊聽到好像是火藥一類的爆炸聲。」

  「少爺,我相信那是睡蓮的聲音。」

  「睡蓮有聲音嗎?」

  「是的。睡蓮是早上開花,中午又闔上。天明時分,花會綻開,那時會發出好大的聲音。就是您說的,好像爆開般的聲音。我也在天明時分聽到過一次,有點像鐵琴,很清脆。清蓮寺的池裡,開滿一池的睡蓮花。」

  可不是花,問題在於葉子。如果池裡開滿花,那麼整個水面不是被睡蓮的葉子蓋住了嗎?因為看不到池底,於是母親把屍首沉在池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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