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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證人不只我一個人,剛好有個村民為了商量第二天的法會,來到廟裡。這個姓山內的村人從紙門上小燈所映出的影子,察覺到異變。影子的動靜,加上物具碰撞聲與人聲,使得山內曉得了屋裡所發生的事,連上前制止的時間都沒有,幾乎是一剎那間,一切都過去了 。

  因為山內的證言,母親的供詞得到肯定,免去了刑責。

  結美返回娘家去了,父母和村人們表面上只當一場噩夢,好像把事情給忘了,有關母親的魔性的無聊傳言,在事件發生時也蜚短流長過一番,被人們說得像煞有其事,可是好像是父親為母親掩護吧,後來還是不了了之。

  然後,第二年秋間,廟燒掉了,父親也被那一場大火帶走了。

  由於藤田的話,我總算明白了記憶里的那個場面的流血事件的意義,被母親殺死的是誰,還有母親不得不殺死那個男子的理由——然而,過了十幾年星霜,漆闇里的謎底應該是揭曉了,我卻還是不能釋然。可以說,只是有了一項說明,而十幾年來我茫然地抱在胸懷裡的一團黑霧,依然未見消失。我四歲時,靠身體來感受到的,跟這項說明之間,分明還有著一條微細,卻也十分清晰的龜裂。

  印象中,我覺得在我的記億里,正要刺殺那個男子的母親身上,有某種類似意志的東西。而且母親臨死前的話——我殺他,還有不為任何人所知道的理由——根據這句話,我不由不相信我那記憶里的場面,還有另一層真相。

  我想起了我十二歲時,一身吊兒郞當的樣子來到我家的女人,這人必定就是乃田滿吉的妻子結美吧,那女人口吐狂言——妳把人家引進棉被裡,還把……

  「母親和那個叫滿吉的男子,是不是事件發生以前就有了什麼呢?」

  我奮勇地問藤田。

  藤田蹙了蹙眉尖,片刻才說:

  「這一點嘛,覺得不方便告訴你,所以沒有說出來,不過的確是有過那一類傳聞。我猜想,說不定只是因為發生了那樣的事件,所以有人穿鑿附會一番也未可知,你媽媽……」

  母親在我誕生次年,離開村子大約半年,聽說是寄居在東京的姑媽家。那一陣子,滿吉的妻子動不動發脾氣,常常回娘家,也有不少村民聽到結美和滿吉,在廟後的住居里爭吵的聲眘。半年後母親回來,平靜地過起日常生活,傳聞便也很快地就消失,可是事件發生後又被傳開了。傳聞里說,母親與滿吉以前就有曖昧,我誕生後不久,父親知道了,這才把母親遣到東京去。

  從東京回來後,兩人的關係是斷絕了,可是相安無事了三年之後,一個下雨的晚上,滿吉再也忍受不下,襲擊母親,而母親不願意再陷入泥淖才會把他殺死——這就是傳聞里的說法。

  如果這項傳聞可靠,那麼我倒是認為母親從東京回來以後,還是和滿吉有不正常的關係,母親是為了做一個了斷,把滿吉叫到屋裡,握起了鑿子——這麼一來,那個姓山內的男子為母親所做的證言,便不可解了。山內說,母親確實是反抗了的,他說他聽到母親逃來逃去的聲音。

  還有一個我無法了解的,是父親智周的立場,光從照片來看,他是個膽小謹慎的人。由於膽小,所以對母親與滿吉的事,儘管心裡懊惱,還是不得不避忌——是不是這樣呢?還有,在母親殺死了滿吉之後,父親是否依然不能原諒母親,因而過著悶悶不樂的日子呢?

  想到這裡,我便覺得父親的死,並不是單純的事故。父親的死,也是被裹在一團黑霧裡——他會不會是自己縱火,自我了斷以求解脫?

  「這麼說,我倒想起你爸爸死亡前的半年起,害上神經衰弱的病,也聽說廟裡失火前大約一個禮拜,他忽然失蹤了 。剛好東京發生了大地震,也可能只是去東京看看罹災的姑媽,回來的晚上,廟燒掉了——也有像你說的,他是自殺的傳聞。」

  藤田說到這裡,忽然又想起了似地說:

  「你被火灼備的疤,幾乎看不出來了 ,我還記得,那一陣子你臉上纏滿繃帶。」

  「我臉上纏滿繃帶嗎?白白的繃帶……」

  我是明知故問了。記憶里,在土堤上,那個少女驚悸的臉,還有看看河裡的水,那張白臉使我自己都嚇壞了,這些,會不會是因為滿臉纏著繃帶的緣故?

  母親七七忌辰那天,信徒代表宗田先生到京都我的寓所來看我,秋已深,是附近寺里的鐘聲,也變得格外澄清的時候。

  我在母親頭七過後,搬離了居所,只帶母親遺骨,同到京都來的。宗田是來請求我,把母親的遺骨合葬在父親墳墓里。

  我只見過宗田兩次,他倒很熟悉我小時候的事,因此對我表現得很是親切。

  當告知夜幕已來臨的寺鐘響起的時候,看到向骨罈合十,正正經經膜拜的老人,我忽地想到該向他問些話了 。

  我裝著是從母親口中聽到,而不是聽藤田講的口吻問:

  「可是宗田先生,我怎麼也不能相信母親只是為了那樣的理由,就把乃田滿吉殺死——宗田先生,關於這一點,您不是知道一些嗯?」

  我想起了宗田老人向母親道歉的樣子,和說的一些話語這麼問道。

  「老實說,一方面正是為了這個,才跑來看少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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