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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史朗,血親真是奇怪的事呢,同胞的親兄弟從來都不肯對我說一句體己的話,可是無緣無故的別人,倒成了血親了。阿春姑媽和外婆,對媽媽這種等於被趕出家門的人,可真是好到不能再好啦。」

  事實上,外祖母是偷偷地帶了些布料啦,食物啦,老遠地跑過來看我們,對我也像對待親生外孫那樣地疼愛。外祖母總是拿聽戲做藉口出來的,所以每到夕陽西斜的時候一定回去,而每當這時,送她老人家到火車站去,便成了我的任務。

  某日,送外祖母到半路的時候,外祖母忽然停住了腳說:

  「史朗,你看,好美是不是?」

  外祖母指的是水塘一角,從舗在水面抝一片綠葉里,睡蓮花像一支支頭冠般綻放著。

  「還那樣開著,老家那邊,整個村子裡的蓮花都枯光了呢。」

  九月都到了尾聲,外祖母細瞇著慈祥的眼,看著在涼爽的颯颯秋風裡綻故的花朵,對這樣子的外祖母,我禁不住地想問了 。

  「外婆,村子裡也有睡蓮嗎?就是比這種蓮花小些的。」

  「為什麼問這個呢?」

  「沒什麼——」

  我搪塞著,祖母點點頭說:

  「你媽媽和我一樣,最喜歡睡蓮了,爸爸還在的時候,從家裡的水塘搬到廟裡的水塘里,差不多整個池子都給搬光了。」

  真是意外的話。

  「那是說,廟那邊也有過水塘囉。」

  我想到,母親撒了念珠的珠子,原來是廟裡的池子;還有,母親在正殿下埋葬的,必是睡蓮的花。

  「記得好像是東京發生了大地震不久以後吧,隔了好久,阿末回娘家來了,說因為廟裡的睡蓮都枯死,所以對家裡還有那麼多的睡蓮表示羨慕,結果移了不少過去,是廟失火前不久前的事,所以我記得很清楚。」

  我猜想母親埋花該是那前後的事。但是,老遠地從娘家移過來的,母親怎麼又要埋掉呢?

  「史朗……」

  外祖母的聲音忽然嚴肅起來。

  「你還記得阿末——就是你媽媽的那件事是吧?」

  「那件事是什麼事呢?」

  「你媽媽把那個人;…」

  外祖母把說到嘴邊的話吞回去,慌亂地裝出笑,就像上次姑媽那個樣子說:

  「不,沒什麼啦,走吧。」

  說罷握起我的手,在雲翳下往車站那邊走去。

  母親過世以前,從故鄉那邊還有另外一個人來過。

  外祖母開始到我家走動,是我進了中學那一年;其後又過了兩、三年的樣子,該是我十四、五歲的時侯。

  是低沉的男人嗓音,我應了一聲出到玄關口 。

  「請問阿末小姐在不在?」

  五十開外的男人,一身樸素的衣著,身材算得上魁梧吧,只是神色好像有一點怯怯的,我還沒有喊叫,母親就出來了,還是有點驚訝的樣子。

  「請吧,請上來。」

  那男子上到屋裡。

  「史朗,你出去一會兒,媽媽有要緊的事。」

  我正要轉身,那人叫住我說:

  「你就是史朗少爺嗎?哇,長這麼大啦,都認不出來啦。」是有一點土土的口吻。

  我繞到屋後,從木板牆的縫往裡頭窺伺,院子過去的半間,紙門只推到一半,可以看到那個男人的半個脊背,聲音也可以聽清楚。

  「阿末小姐,真對不起妳。」

  那人把腰背深深地彎下去,一次又一次地鞠躬。

  「是須美告訴我妳住在這裡,連忙趕過來的。為什麼不肯早些告訴我呢?廟燒掉了以後,直到現在都沒有人管,差不多成了一所廢廟了,早知道會這個樣子,不該……」

  母親一直沒響,聽到這裡就起身,好像察覺到我在偷聽般地,把紙門關上,我只好走開了,過了約莫兩個小時那麼久,我回到家,那人已經不在了,只有母親一個人默默地坐在那裡。

  「剛才來的,是誰?」

  母親只回答說:

  「是從前的熟人。」

  這個月間外祖母來的時候,我告訴她那個男子的面相,問她村子裡有沒有這樣一個人,我從那老人的腔調和疆黑的臉,猜想也許是村子裡的人。

  「一定是清蓮寺的信徒代表,叫宗田的人吧,前些時候他向我問過這裡的詳細地址。」

  我告訴外祖母,那人一直在向母親道歉,她便又說:

  「那是因為清蓮寺鬧火警的時候,宗田領頭對母親很不客氣的緣故,你媽媽只好帶著你,逃一般地離開了村子。後來,廟裡就沒有繼任的住持了。所以我想,一定是來請你們回去的,不過你媽媽絕不會答應的。」

  外祖母雖然這麼說,但是我從宗田的口吻,覺得他的意思和外祖母說的,好像不太一樣。

  昭和十二年(譯註:一九三七年)我進京都大學那年夏間,母親死於肺疾,好像在等我回去般地,放了暑假我一回到家母親就病倒了,並且暑假結束前一天,仿佛怕成了我返校的阻礙般,結束了短短四十一年的一生。

  夏日最後的雨,從窄窄的屋檐掉下,打在巷路上發出吵人的聲響。

  下午,我在後院看到蟬殼,正想揀起來的時候,躺在床上的母親把我叫住了。

  「史朗。」

  我挨到她旁邊,在這一個月間,母親消瘦得好厲害,把那白得像即將消失的霞霧般的臉轉向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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