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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菱田刑警問過了這些話,好像覺得再問下去也不會有什麼了 ,這時往房間裡掃視了一周,走到窗口 ,打開了窗。咿唔一聲,窗子開了,同時淡灰色的屋頂羣趴著般地展現。雨不曉得什麼時候停了,在霧氣蒸騰中,河溝成了一條黑帶蜿蜒流過去。

  沒錯,現場很近呢。

  然而,這時候吸引住我們眼光的,不是窗外景色,而是忽然在陽台上出現的一簇簇花。在這充滿腐臭的房間裡,是那位姑娘當做唯一的慰藉來細心栽培的吧,五、六隻花缽上綻放著無數的花朵,它仿佛在為這位郎將匆匆地就要腐朽的年輕姑娘的靈魂代言著什麼,在風裡也不晃蕩一下,拒斥著混濁的空氣,一股勁地散放著雨露的光,白白地開成一大片。

  ——這便是我與那花的第二次邂逅了。

  在第三次邂逅的時候,那花在彩色洋燈下,跟整個房間同樣地被染成一片嫣紅。第一次造訪梢風館後兩天,我不是以一個警方人員,而以一個客人身分,在那個房間裡和鈴繪相見——這是有理由的。

  菱田刑警從老闆娘、昌子以及鈴繪的話,判斷當天晚上鈴繪接的客人福村謹一郞是兇手。

  據稱,一錢松並沒有進鈴繪的房間,這樣的一錢松的屍首手上,為什麼抓著只有鈴繪房間裡才有的桔梗花呢?答案只有一個。換一種說法,兇案發生時,身上有桔梗花的,不是被害人,而是加害人。當一錢松和兇手纏鬥時,兇手八成是在胸口上綴著一朵花,他偶然地抓著了它。這麼一想,兇手正是唯一可能和鈴繪房間裡的那個玻璃杯上的花有過接觸的人物,那人除了福村之外,沒有第二個。

  福村應該是在一錢松離開後,馬上出了梢風館,從後趕過去,在現場襲擊一錢松,勒殺後把一錢松懷裡的五百圓奪走。

  但是,還有一個問題。

  福村有一隻手受到火傷,幾乎不能用,這樣的人能夠勒殺一錢松嗎?另外,福村又如何知道在另一個房間裡的一錢松有錢?菱田刑警認為可能是福村出去上廁所什麼的,路過時在紙門外聽到昌子房間裡的交談吧,不過我倒以為在這一點,鈴繪好像還隱瞞著什麼。

  我希望能夠在老闆娘不在場的情形下,與鈴繪單獨談談,原因就是想弄清楚這一點。我覺,鈴繪與其說是怕我們,好像還更怕老闆娘,我相信只要老闆娘聽不到,她會說出更多的話。

  我還得說明另一椿,我之所以卸下眼鏡,還為了遮去稀疎的頭髮戴上了帽子,幾乎是化裝了,這才以一個狎客的身分去接近鈴繪,乃是因為除了自身的職務之外,還有著一份感情的成分在內。

  在我幼小時的記憶里,一直烙印著一個女孩的影子。我的故鄉是富士山腳下的一個小村落,那時候我的鄰居有個名叫幸子的女孩。幸子就像一個替人家看顧小孩的姊姊般地疼我,常常捎我,或者牽著我的手去玩。幸子雖然也還只是個小女孩,可是我牢牢地記得她那雙手,因為經常做粗活,所以又粗又黑又大,像個男人似的。如今我沒法想起幸子如何跟我玩,不過有一天早上,幸子突然地抱著一隻包袱,被一個行商的生意人般的男子帶著,從土堤上離去的情景,至今還歷歷猶似在眼前。我從後面追過去,幸子到了橋邊就回過了頭,朝我笑著擺了擺手。我幼弱的心靈里,倒也知道幸子是被賣到悲傷的地方去了,可是她那笑,跟往常一無兩樣,是完全開朗的。

  我不曉得幸子後來怎樣了,可是那笑容,是幸子留給我的最後一幅畫像,深深地烙印在我的心版上,鮮明如昨。自從看到了跟幸子一般年紀的鈴繪,我讓她與幸子的其實是悲傷的笑容重迭在一塊。如果可能的話,我希望把她從那種世界救出來——大概就是這一類年輕人的一種正義感吧。

  我打算事後才向菱田刑警報告,因此事前什麼也沒說就決定這麼做。可是單獨行動,有點不放心,所以找了個熟悉花街老於此道的朋友同往。我還不懂玩樂的事,在這個案子發生以前也從未涉足過這一帶,連一個狎客如何進去都不懂,儘管眼鏡和頭髮這兩樣我形貌上最大的特徵都遮掩住了 ,但還是擔心單獨行動會被看出來是警方人員。

  暗灰的暮色里夾雜著斑剝的夕照,六軒端的華燈也開始這裡一盞那裡一盞地亮起來的時候,我們從現場近傍的後門進了二區。兩天前走過的路找不著了,在巷道里胡亂繞了一陣,末了竟是沒找到梢風館的建築,卻先發現鈴繪其人。我們偶然地在一個轉角拐了彎,不料浮在那兒的一個窗口的面孔,正是她。在朦朧的燈光下,她不像別的窗口的女郞,一看男人走過便媚起臉,眼光好像還故意從巷子側開,滿臉與她那種年齡不符合的慵倦樣子,一把團扇的柄湊到嘴,用那兩瓣小小的唇,多麼無聊似地咬著。

  我那個同往的朋友鼓著如簧之舌,巧妙地替我掩飾,瞞過了老闆娘,讓我和鈴繪上到一 一樓上鈴繪也沒有馬上察覺出來。她背過身子,在紅燈的朦朧里開始寬衣解帶。

  「不用啦!」

  她倏地轉過了身子,看到我取下帽子戴上眼鏡,這才低低地啊了一聲,好像還記得我呢,我擔心她會拔腿而跑,不過倒也坐下去了 ,眼光定定地盯住我,她的面孔被紅色的燈光與白色的粉雙重地妝扮著,卻仍然存留著還沒有完全成為娼妓的幼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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