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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看看他上去的房間。」
老闆娘顯然嫌麻煩了,女人倒說:「那就請吧!」
她仍然不耐煩似地起身,我們跟著上去,那裡的一個房門口露著紫色的衣裾,這時忙著縮回
去了。從房內投射在廊上的淡淡的影子,也倏地滑開消失——我又一次感受到什麼人的眼光落在我身上。
昌子的房間除了色彩鮮艷的簾幕之外,是個清淨的房間,不過仍舊給人空虛感。
菱田刑警沒有進去,光從廊子上往裡頭掃視了 一周說:「你們這裡有幾位上班的?」
「現在是我和另外一位——春天時有三個。」
「那個晚上,除了一錢松以外還有別的客人嗎?」
「阿鈴那邊也有一位。」
「跟一錢松同一個時候嗎?」
「是。那人走了以後不久,阿鈴那邊的也走了 。」
菱田刑警的眼裡閃過了一道光。一錢松走後不久——這句話使他留意到了。
「我想見見那位小姐。」
「阿鈴什麼也不懂的……」
昌子儘管這麼說著,還是在廊子上走向另一頭,從紙門外喊了 一聲:「阿鈴,警察先生有話要問你。我打開啦!」
正是紫色衣裾縮回去的房間。我從菱田刑警背後,越過他低矮的頭上往裡頭看過去。
窄窄的,像堆放雜物的貯藏間,榻榻米黑黑的,有濕氣的樣子,而且一股臭味撲上來了 。斑駁的牆上,南珠流成帘子的模樣。
女孩坐在一架塗料剝落的茶櫥邊。裡頭夠陰暗了,像是沉澱著混濁的薄闇。
年紀看來十五、六吧。臉上化妝過了,連面孔的輪廓都被白粉遮掩住,雙唇也是濃濃的紅。那斜俯的臉,該是為了躲避我們的眼光,可是眼裡的稚幼之氣還是無法隱匿。不,寧可說,化妝的濃,正,好暴露出面相的幼弱。那褪色的紫色衣裳與裾部的銀波圖樣,也與她的年齢不配合,八成是人家給的吧!:
女孩看到我們進來,慌忙地把抱著的玩偶塞在背後。是穿上緋紅衣裳,有女孩一半高的大娃娃。窗邊的一隻櫥里,還塞著種種色色的玩偶,活像一堆屍山。
「你叫阿鈴是不是?幾歲啦?」
菱田刑警溫和地問,女孩卻只是驚悸地看著他。
「十八歲啦!」
不知什麼時候,老闆娘來到門口 ,代答了一聲。昌子在老闆娘背後靠著一根柱子,用腳趾在廊上寫著沒意義的字。
「十八了嗎?」
女孩點點頭,求救似地仰起臉看看老闆娘。
「那麼,那個男人叫什麼名字?」
女孩還是默然,半天才細聲說:「阿謹哥。」
這以後約有五分鐘那麼久一來一往地交談,可是女孩一句話也沒說。她一徑地以驚悸眼光交互地看著菱田刑警和老闆娘,有時想開口 ,也馬上給老闆娘搶過去。
有關那個叫阿謹哥的事,也都是老闆娘說的。
那人名叫福村謹一郞,從口音知道是關西方面的人,事實上他也說過以前在大阪當一名演布偶戲的藝人。有一次到東京公演的時候,後台失火,他為了搶救布偶,把手燒壞,從此再也不能演布偶了。他手上纏著繃帶,就是為了遮掩傷痕,離開了布偶劇團後,在東京住下來了 。目前靠什麼過活,她也不知道。
一錢松也好,福村也好,都叫人摸不清目前生活情形,這一點在這樣的花街,毋寧是當然而然的。通常,客人都不會把自己的底細告訴女人,女人也不會高興向客人說出自己淪落風塵的經過。再相好的也是如此,說起來這兒正是男人與女人萍水相逢的世界而已。
據云,今春起福村認識了鈴繪,常常來找她。
「阿鈴,阿謹哥沒告訴過你他是幹什麼活兒的嗎?」
「他總是默默地坐著;…」
阿鈴只能說出這些。那種懶散的嗓眘,倒不符合那張幼弱的臉。我覺得,這條街路上的女人,嗓音都是一模一樣的呢。
鈴繪還是保持著雙手被反剪般的姿勢。那隻蔵起來的玩偶,倒像是布偶戲用的。不過仔細一看,便知臉是紙粘土做的粗貨,衣著也是廉價布做的。
「你自己做的嗎?」菱田刑警又問。
鈴繪搖搖頭說:「是阿謹哥做來送給我的。」
看到被堆擠在櫥子裡的那些發黑的破舊布偶,我仿佛窺見了一眼尚未謀面的男子的一生。在我的想像里,福村是一個在洋燈的紅光下蹲著,木然凝望著自己影子的,他自己也像一具影子的黯然男子。
「想問問你這個玻璃杯的事。」
菱田刑警指了指放在一角的茶几上的杯子說。想必是注意到杯子裡的水混濁著。
「是插著花的嗎?」
鈴繪先看過一眼老闆娘,這才點點頭。
「什麼花?桔梗是不是?」
又點點頭。每次點頭的時候,髮髻上都會有二、三綹細細的髮絲掉下,舔了舔白白的領口。
「白的桔梗?嗯,那個晚上也插著是不是?」
「——」
「什麼時候不見了的?」
鈴繪這回搖了搖頭。好像是不知道的意思。
「昌子,你的房間裡有插花嗎?」
「沒有。」
從廊子一角傳來了昌子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