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頁
「阿次……」
大哥的眼,比往常更渾濁,他開口就要說話了,卻又吞回去了。
「不,沒什麼。」
大哥說著就住我背上推了一把。這時我的手偶然碰上了大哥揚起的左袖口。我好像感到被什麼刺了一下,不過這時也沒去留心。
來到阿際家,這才看到手背下有一絲血漬。錯不了。 十一月初,大哥在河畔和阿際擦身而過後,提過一次就沒有再提的話,這必定就是他想說的。
——有個人,要你去做掉。
大哥的左袖裡藏著一把刀,是打算要交給我的。
這一晚分手時,阿際又交給我一條毛巾。
我偷偷地在街燈下打開了毛巾。
是花牌,連桐花的主牌共五張,一式。上次是四光,增加了一張雨牌。
大哥和阿際之間的一應一答,我總算模糊知道了 。
小心折迭好毛巾,這才回到家。大哥卻還沒回來。
後來我聽人家說,就在我和阿際睡覺的時候,組裡出了一樁事。
原來,大哥給賞了一個巴掌的小傢伙,是和唐津有勾結的某公爵的朋友之子。這小傢伙剛從英國回來,公爵要唐津當嚮導,逛逛夜裡的玩樂世界。
大哥回到組裡不久,唐津的一個代老闆帶了幾個手下,來到組裡要求做個了結。也許,這件事可以說是就想和萱場組拼一場而設的陷阱。明知是陷阱,老闆還是只能低聲下氣。就在老闆不知如何措手的當兒,大哥起身進裡頭去了。
人們說,還不到一分鐘吧,大哥又出來了,臉色是蒼白了 些,卻也跟平常無異。右手用白布裹著,還在殷殷地滲血。大哥用另一手,把折成兩半的毛巾交給那位唐津組的代老闆,平靜地說:
「請交給貴老闆。」
那是大哥右手上最後一根手指頭。
別說只是小指頭一根,就是有膽量的人,砍的時候,有的人會失神,有的人會呼天搶地。大哥面不改色的模樣,倒使唐津的來人鐵靑了臉,默默地返回去了。
晚上,大哥回來後,也不告訴我右邊袖口裡的手上包著繃帶,一如住常地向染上了女人香味的我伸過了手。
次日,唐津組又來了人。
「敝老闆請你們用這個給指頭送葬。」
是前晚的毛巾,包著一個紅包。大哥接過來,一反把東西埋在土裡的習俗,像扔垃圾般地扔進河裡。
唐津那邊,算是給了一個面子,可是不可能就此罷休的。果然,那件賭場裡的事件成了導火線,從這晚開始,接二連三地發生了故意找碴的事態。
這種情形繼續大約十天,一徑說著「這一刻鬧起來,定輸,忍耐下去吧!」這一類話的老闆,終究也到了忍無可忍的時候。這一天傍晚,大哥在染屋町家裡的木板廊子上坐著,茫茫然地看著後院的當兒,忽然把熟悉的毛巾往我一拋說:
「這兩、三天裡就可以,送過去吧!」
又說:
「還有阿次,有個人,請你去做掉……」
他背過身子,若無其事地說。那嗓音,和阿際在逆緣橋頭擦身時的一模一樣。終於來啦!陡地,阿際那白白的體膚掠過了我腦際。
「為什麼不問我想殺的是誰?」
「……」
「難道你曉得?」
「不……」
大哥同過頭,盯了我一陣。
「你當然不會曉得啦!因為我要請你做掉的是老闆。」
「老闆......唐津的?」
我太意外了,奪口反問了一聲。我還一直以為目標是鴫原際。
「才不,把唐津的幹掉,又有什麼用?」
大哥繼續說出來的,更出乎意料之外。
「是咱們老闆——萱場辰藏。唔,就明天晚上去下手好了 。」
大哥好像要預卜明天的天氣般,抬頭看著屋檐那邊、好像就要下雪的鼠色的冷冷天空。
第二天,傍晚起開始下雪。還是秋末,比往年早來的初雪,把夜幕染成一片白色。當我在組裡和五、六偁夥伴縮著肩膀玩骰子的時候,大哥過來說:
「阿次,有點事,到萩緒町去跑一趟吧!」
這種下雪天,到萩緒町一個來回,大約要兩個小時—換一種說法,「事情」將在我出外的時候發生。
出了玄關不久,老闆帶著番代回來了。老闆看不過這兩、三天來唐津的人的做法,到對方那邊直接談判去了。結果好像不太理想,老闆的臉上透著疲憊。
八點——好像和事件的發生有密切關係似地,雪忽然下大了。雪的白刃無聲地切割了夜裡的街道。
出去玩的小廝隆二飛奔進來大喊:
「糟啦!唐津的傢伙,在『島』酒店……」
幾天來,每到這個時辰就有人跑回來說同樣的話,因此沒有人動搖。番代鎭靜地說:
「全部跟過來。」
組裡的夥伴們全部跟上去了。
大哥也要去,卻被番代阻止住。
「貫田,你還是不要露臉吧!」
不用說是考慮到賭場裡的事件,惹惱了唐津,才會有這樣的安排。
組裡只剩下大哥和阿慎大姊頭兩人。大姊頭想進裡屋,大哥把她叫住,就在玄關站著聊了一會兒。
等到整個屋子被雪封凍住,靜寂結成冰,占領了所有的房間,我才在棺木里發出聲響——我是在走出玄關以後,繞到屋後,從後門進到裡屋,在老闆回來前就躱進棺木裡頭的。平時這裡不會有人來,所以這裡正是最安全的藏匿地點。為了避免噴上一身血,我像蓋棉被般地披著雨衣,一下又一下地敲響棺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