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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進組那年,整個夏天萱場都去伊豆養病。看到沒有人的裡屋里,棺木在夏陽燒灼下,彷佛發看白色的火焰,不禁想像到它是在為過住歲月的榮華,而拼命地嘶喊著什麼。
我不知大哥觀感如何,若說我,我不得不承認實在沒法喜歡這樣的老闆。老闆把棺木視同家寳。傳聞說有一次有個小廝打掃時碰傷了它,結果被砍去一根指頭。我總覺得老闆是在靠那個全桐木的棺材,來向手下們逞現已經開始傾斜的權威。事實上,卽使是老闆在的時候,它也取代了老闆的賓座般,以堂堂威嚴,威壓著組裡的空氣。
就在這樣的夏天裡某日,發生了一件事。
大伙兒為了避開猛夏的陽光,聚在玄關里的時候,大姊頭——就是老闆娘阿慎——氣急敗壞地出來了。
「是誰啦,把一隻死麻雀放在老闆的棺木裡頭?血滲進木理啦,怎麼辦呢?老闆從伊豆回來後看到了,那可怎麼得了啊!」
大姊頭雖然只有老闆的女兒大小,可是倒也很能從背後幫病弱的老闆撐持局面,可見是個有毅力的女人。這時,只見她柳眉直豎說:
「麻雀是被扼死的,一定是有人故意乾的惡作劇。誰?你們該曉得,把棺木弄污,等於是污辱了老闆本身。」
大夥面面相覷,誰也開不了口 。就在這當兒,有人站出來了。
「是我。」
是大哥那副靜靜的噪音。
「阿征……你是幹嘛的?」
「是麻雀闖了進來,我想試試左手管不管用,於是就……是我的疏忽。我會向老闆謝罪。喂,阿次,你過去把麻雀拿掉吧!」
我是縮在大哥肩頭後的,聽了這話,我便默默地進裡頭去了。
在棺木裡頭一角,麻雀確實是嘴邊掛著血死在那兒。那小嘴好像還在啼叫著。
「好在是阿征哪!」大姊頭也進來了。「我還擔心會像上次那樣,弄得天翻地覆呢!阿征就不會有了,喏,看看這些污漬。」
大姊頭指了指棺沿,散著幾點黑污。
「這也是阿征不小心用有墨污的手碰的。是好久以前了,那時鴫原還在,當時的阿征就像現在的你,不時都黏在鴫原的身後——那一次,老闆也沒吭一聲。一開始,老闆就對阿征另眼看待的。」
大姊頭說著,言外有言似地笑了。
我看著那些墨漬想:怎麼會這樣呢?原來大哥知道是我幹的好事。那時候,確實沒有人看見的。就是因為沒有人.,所以我才一看窗口有一隻麻雀就……
大哥確實是知道的,所以才替我擔待起來。
回去後,大哥用平常的眼光看了我一眼,就從袖口裡掏出了香菸。我知道大哥雖然沒事人似的,可是他分明知道一切,而我倒也一點都不覺得害怕。
我低下頭,萬分靦腆地舔了舔嘴唇,把火柴湊過去。
「嗯……」
大哥有意沒意地發出了一點聲音。我覺得那是對我的回答。陡地,我想到,原來那墨漬,說不定也是大哥故意弄上去的呢。
——事件也就是這一年年末,在大哥和我的這樣的關係下發生的。不過在進入本題以前,我
還有一件事得說淸楚。
是有關那個女人的事。
老闆從伊豆回來,過了約莫半個月光景以後,漸漸地會有河風,開始偶爾穿過夏陽的空隙,吹起了堤岸上的小柳枝,或者在河上掀起細細的碎浪。
這樣的一天,當我正在玄關大蓋特蓋的時候,大姊頭出來了。
「貫田呢?」
「出去辦點事。說是傍晚會回來。」
「去哪裡?」
「這我就不知道了。」
自從老闆回來後,大哥常常連我也不告訴一聲就出去。
「那就叫番代過來一下,老闆想談談秋祭的事——剛剛才聽他說渴了,八成是到電車路邊的
牛奶屋去了。」
我照話跑到「小舟」牛奶店,從入門的玻璃看了看,果然番代正在裡頭。
由於番代的肩膀十分寬大,所以直到我走近番代,都不知道他對面坐著一個女人。那女人正要開口向番代說什麼,看到我挨近,便把眼光盯在我臉上。梳著髻,臉圓圓的,大約有三十了吧!那眉毛細細地,眼裡卻有著一股倔強味,白白的肌膚上,一雙唇瓣格外醒目。鮮紅的衣裳掛在斜斜的肩膀上,看來又文靜又自然。
女人碰了碰番代的袖口 ,他這才往我這邊同過了頭。
「什麼事?」
是含怒的暖眘。不聲不響就挨近,好像使他吃了一驚。
「老闆找您。」
「知道了 。說我馬上回去。」
「是。」
我欠欠身,同時女人也站起了身子。
「那我也走了。」
番代把桌上的一隻小包包推向女人。女人做了謝謝的手勢接了過去。
「真對不起。下個月就不會有問題的,可是這一個月,實在沒辦法……雖然等於是被趕了出來的人,可是老家裡,我媽還是只有依靠我一個人。」
「不,這一點事,用不著妳掛心。」
女人搖了搖頭說:「秀哥,本來不應該再拜託您的,可是這一次,我實在沒辦法。對不起,下個月一定還您。」
女人把小包包收好,伸手要拿傘時,一碰傘就往我的腳邊倒了下來。我撿起來交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