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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行,你必須活下去……」

  她首次用有生命的堅強眼神對我說話。鴨跖草色的髮飾在她那波浪似的發端搖晃。

  當晚,我把少女帶到河邊糊拉窗紙的「水月」酒館。咖啡屋打烊時,我半開玩笑的邀她,沒想她認真地點頭了。縱使見到燕子花的華麗棉被鋪好了,她也沒有遲疑之色。但她表示第一次來這種地方。

  「為何沉默著跟我來這裡?」

  「為什麼呢?好奇怪。」她又像在說別人的事。「我常夢見螢火蟲。螢火蟲用光的線縫著黑暗的河邊,而我不停地追尋的夢。當你提出邀請時,我突然想起那些光。」

  說完,她看到我額上的粘汗,擔心地掏出手巾說:「是不是發燒了?」

  我一把拉過她的手,把她的身體推倒在榻榻米上。少女的身體就像撈風似的毫無感覺,令人想到沉入水底的樹葉。我隔起距離俯視少女斜眼瞟著榻榻米的臉,那是我第一次跟女人做愛前覺得躊躇。

  少女沒有拒絕我,也許因著我身上有她丈夫同樣的味道之故。知道我有病後,她主動靠在我肩膀上,埋掉我們之間的距離。

  「笑啊!」她似乎沒察覺到男人壓在身上,僅僅出神地凝視空中。見到她這樣,我不得不開口。我無法跟一個表情如此寂寞的女人做愛。

  少女勉勉強強地搖搖頭。「這裡不是咖啡屋……」

  「所以你要笑呀。你不是說我也不是客人麼?」

  少女更寂寞地搖搖頭,悄悄站起來,逃到電燈照不到的地方,背著我穿起淺黃色的和服。看起來像是後悔跟我來這種地方,但是最後起身關掉電燈。紙窗上反照河邊的街燈,和服腰帶變成黑色的影子,流到榻榻米泛起的漣漪中。

  為了那麼一名女侍,我決定在東京多留一些時候。

  蟬聲絕跡,當夏日的暮靄包圍城市,我就不由自主地懷念起掛在入船亭門口的洋燈來。從旅館的窗口可以望見新月升空。這時我的心裡就會浮現少女的和服色調。

  眼前的少女只是追憶昔日的容貌,而她替我埋掉吐血後擴大的黑暗心洞。我並沒有愛上她,也不是同情她的境遇,只是毎當親近她時,我這三年來背負的影子就會立刻跟她背負的影子融成一體,使我覺得安心。

  這樣過了四五天,我毎天去入船亭,把那位少女帶去水月酒館。白天看過電影回來的路上,跟她扮成情侶的模樣肩靠肩而行。

  少女名叫土田鈴子,容貌並不出眾,可是白晰的肌膚和蒙上薄紗似的灰眸卻很吸引男性的注意。上班的日子尚淺,不愛言笑,只是寂寞地沉默的鈴子,也有好些客人為了見她而來入船亭。

  當我來過幾次以後,我才知道鈴子在店裡的立場相當難堪。

  店裡有個名叫照代的女侍,比鈴子早一年工作。她就是我第一次站在入船亭前面時,在客人面前說鈴子壞話的女子。照代跟附近的鑄造廠兒子稻田先生談戀愛,鈴子上班以後,那個稻田似乎移情鈴子了。由於稻田的態度變冷淡,於是照代仇視鈴子,對她諸般刁難。還有一個商務公司的職員片山先生對鈴子有意思。片山於五年前喪妻,只手撫養兩名兒女。據說鈴子的臉型很像他死去的妻子,因此來得很勤,還向她提過婚事。鈴子也覺得同病相憐,對那名認真的職員所說的話心動,可是照代氣她搶走了稻田,多方破壞他們的感情。片山也感覺到照代的存在使他困擾,最近開始少來,即使來了,也因在意照代的視線,無法跟鈴子暢談心事,悵然回去了。

  把這些故事說給我聽的不是鈴子本身,而是鈴子轉去其他位子時替我斟酒的女侍。

  「鈴子小姐不能在這種地方生活。她原可以成為片山先生的好太太的……」語氣似乎很同情鈴子。

  我和鈴子的關係只是短暫的,幾天就應該結束。我沒擔心過她的將來怎麼樣,只想藉著她點亮最後生命的燈。鈴子方面也因在店裡難做人,只想捉住路過的我喘一喘氣。我希望鈴子成為片山那樣認真的公司職員的繼室,幸福地度過後半生。

  那叫稻田的廠長兒子,我在店裡見過一次。第五個晚上,我去到入船亭時,鈴子正在陪角落位子上的客人。恰好在藤屏風的背後,只能看到男人穿襯衫的一部分背影。鈴子如往常一樣垂著眼,男人也低著頭沉默的樣子。店內很擠,留聲機傳出的歌聲和客人的笑聲混在一起,男人吸著的紙菸煙霧奇妙地升上天花板。

  鈴子發現了我,走過來輕聲說:「對不起,有個重要的客人,必須陪他直到打烊。」

  「那我再來好了。」我說。

  她以為我生氣,稀罕地用甜蜜的聲音說:「明天帶我去淺草好嗎?」

  說完身體靠過來,我躲開了。然後換一個穿綠和服的女侍走上前來。

  「你看上了鈴子?」照代用陰險的眼神問。

  我不說話。

  她用凌厲的眼神瞟向鈴子的座位。「看起來那兩個人感情很好吧!但是不用擔心。客人叫稻田,我知道他的不可吿人秘密。鈴子也有個不能與外人道的秘密……只要我掌握他們的秘密一天,他們就無法怎麼樣的。」

  照代似乎喝醉了,露出敵意的笑,歪著嘴巴說話。

  「什麼秘密?」

  「說出來就不成秘密啦。」照代一邊跟我說話,眼睛卻盯著男人的背,潛伏著不像少女的邪氣。我變得不愉快,立刻起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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