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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上午阿清去醫院的樣子總是有點古怪,哥哥捉住阿清責問,某個秋夜,她提早學針線回來,躲在黑沉沉的紙門後面看到什麼。不僅如此,哥哥還從阿清口裡問到,他爛醉而歸的晚上,自己是和太太分房睡的。

  那天阿清從醫院回到家裡,你覺得他的樣子很可疑,這次輪到你責問阿清,這又問到 哥哥已經知悉一切的事。剛好那時我偶然到訪,站在玄關。你把伏在榻榻米上哭泣的阿清退下後,突然用射箭一般的利眼盯著我說:「順吉,你說過可以為我死。若有這樣的心志,何妨為我放棄大學,放棄醫術之道?」

  等到我點頭之後,你才將剛從阿清聽來的話全盤告訴我。

  「但是沒關係,那人唯恐這麼羞恥的秘密被世人知悉,他會把腹中的孩子當親生子養大成人,他就是這種人。也許他會恨我一輩子,可是只要能夠將你和我的孩子撫養長大,我願意一輩子忍受。但是不僅是我,他也一輩子不會原諒你。」

  哥哥一定會停止支助我的學費,逼我休學,將我的前途毀得一敗塗地。你要我在此之前自己主動退學,又說你認識一對在小工兩業區經營藥店的老夫婦,請我暫時過去幫忙,過些時候在考慮將來。

  「好吧。」我沉默地低下頭去。一旦被哥哥知道真相,我自己也沒有勇氣和他會面。

  你被推入絕望的深淵,反而出奇的沉著冷靜。「現在是我們最重要的一刻。說不定我們一輩子都不能再見第二次面了。」

  確實如此,我們似乎不能相信突然的分離,僅僅默然相對,垂下眼睛望著榻榻米。庭院的冬草已枯萎失色,我驀然想起一個月前的晚上,當我離開你的身體時,你自言自語似地念的一首歌:「愛戀苦難捱,野地露不消。誰見黃泉哀……」

  我不知道那晚你為什麼念這首歌,也不知道何故在分手之際想起這件事。當秋末最後的金鈴子銷聲匿跡時,我已預感到我們的關係將會不幸而終……

  「我會把生下的孩子當作是你。現在我還是愛你。」

  我站起來,你的眼睛依戀地纏著我,然後從抽屜取出一個土製的風鈴,讓我握住。我再一次沉默地低下頭去,走出你的家……就這樣,我和你之間結束了。

  誠如所言,我中斷念醫術之道,投靠藥店的老夫婦。即將出院的哥哥寄信來時,已近那年的除夕。信上簡短地記著兄弟絕緣的事,因我大學不檢點而使小田原的叔父和杉乃家的人到處碰壁的事,以及從今以後不准接近他們一家和親朋戚友的事。哥哥的筆跡不像他的體型,看起來十分神經質,好像氣得顫抖似的。

  看了那封絕緣書,我下定決心,就如那首歌一般,成為人生野地上的一滴露珠,做個不得見聞於世的人。事實上,把我視若親生子般看待的老夫婦在幾年後去世之後,我在這個小鎮的一角繼續做小生意。卻沒娶妻也沒接近任何一位親友,就這樣孤家寡人地活到今天。

  聽人家說,第二年的初夏,你在伊豆的療養地平安生產,其後哥哥終日留連妾侍的家,蔑視你和曉介君,只是疼愛妾侍生的兒子,對曉介百般苛待。

  在櫻花盛開的斜坡上見到你拖著曉介的手走過的情景後,我有一段時間躲在小學的隱蔽處,偷看那孩子放學後從正門走出來的樣子。僅僅遠遠地從縫裡窺望,最終也放棄了,堅守哥哥的咐囑。寂寞的時候,搖動你送給我的土鈴,藉著鈴聲的慰藉活過了這二十年。

  不,大嫂,請我說出真實吧!我是因此而執筆的……我說二十年,是到今年夏天為止。也許你不曉得,今午七月初,我見過曉介一次。不僅那一次,在這次的事件發生的六天前,我瞞著你和哥哥,每晚跟那孩子見面。並不是我違背了哥哥的吩咐。今年七月,在一個仲夏的悶熱午後,曉介突然來找我的。

  「叔叔的事,我聽母親說過。」曉介如此開頭,舀了一匙雜冰放進嘴裡,露出一口整齊的白齒微笑。就跟剛才他突然拉開玻璃門,規規矩矩地拉好海軍仕官似的學生帽,低頭向我致致敬說:「你是叔叔吧!我是村田曉介。」對著茫茫然站在門檻上的我打招呼時展示的笑容一樣。他比上回在品川的停車場見到時長大一圈,臉孔曬黑不少,已經此我高出一個頭,變成健壯的青年。我既驚又喜,但只想到不能讓他踏入門檻之內,於是慌忙趿起一雙木屐,把他帶去附近的雜冰店。

  「媽媽告訴你的,」

  「是的。很多年前她就說過,叔叔住在這裡……他說你和父親吵架而分開了,雖然絕了緣,但你非常親切,錯的是我父親。很早就想見見你,剛好今天到附近拜訪朋友,所以來了。」

  「不,錯的是我……」

  「可是家父就是那樣的人……」曉介的眼睛憂鬱起來。

  前年,我在街上偶然遇見阿清,捉住她,勉強她說出許多我想知道的事。大正末年,阿清結了婚,其後也每天上午到本鄉幫你們做家事,她說哥哥對曉介的苛刻比謠傳的更加嚴重。從小隻要他犯一點兒錯,斥責的言詞和虐打就臨到他身上,把他關進壁櫥里,不准他吃飯,不然就罰他站在庭院到天亮。十幾年來,哥哥每天到妾侍家,對妾侍的兒子千依百順,但是從未聽他對曉介說過一句好話。曉介所做的一切事都反對,不久前曉介表示希望學醫。哥哥氣勢洶洶地發怒.不准他學德語,還把他的字典書本摔到庭院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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