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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幾次,我想不顧一切的吿訴岩先生。

  星期六的夜晚。

  第二天中午十二點要交贖金,在這之前似乎沒什麼動靜,你說要回家睡一會。我也擔心真一君的病情,一起轉去探望,其實那時就想把一切吿訴你。因二十年前的誘拐事件,我用偏歪的眼光去看這次的案件——作為一名搜査官,我沒權利去參與的事件。

  但是,當我看到岩先生打從心底擔心真一君的神情時,我不能說什麼了。

  「三小時前吃過藥,睡得很熟,一動也不動哪。醫生說,只要明天早上熱度減退就沒事的了。」

  尊夫人輕輕拉開隔門時這樣說。在幽暗中,真一君的小臉從棉被露出半邊,睡著了。

  「三小時,一直這樣?」我禁不住問。

  太靜了,看起來好像死了一樣。

  「嗯。」

  「有沒有呼吸?」

  岩先生也有同樣的感覺,彎腰過去蹲在真一身邊,抱住他確認他的呼吸。那個時候,似乎突然被人用針刺了一下,使我覺得心裡一痛。你彎腰蹲下去抱孩子的姿態,偶然地跟二十年前那個誘拐我的叔叔一樣。我捉住他那泥燒似的手臂吊著玩,不留心跌在地上,叔叔大吃一驚:「孩子,你沒事吧!」然後像你一樣撲過來抱起我的小身子。為了讓他擔心,我故意屏住呼吸裝死,叔叔拚命用耳朵貼到我的嘴唇和心臟上聽聲音,那時的感覺活生生地復甦在眼前。

  過了二十年,那個誘拐犯的耳朵依然觸動我的心臟。充滿溫柔、人性的耳……

  「如果醒來一定高興見到你。睡前一直抱著那個球,叫『爸爸、爸爸』的。這孩子喜歡親近村川先生,猶勝自己的父親哪!」

  尊夫人拿起滾落在枕邊的足球,這樣對我說。那球是真一生日時我送給他的。

  誠如尊夫人所言,真一喜歡親近我,我也很疼愛他。他常到我的宿舎來玩,在尊夫人接他回去以前一步也不肯離開我的身體,曾經在我的宿舍住宿過幾晚。

  「村川先生確實太疼他啦。」

  尊夫人說。我犧牲假期陪真一玩,照顧他,不僅因為疼他。當我們一塊兒躺在棉被裡時,真一不住地用他的小手撫摸我的身體,直到睡著都緊緊靠著我。就如眼睛還未張開的初生小動物,本能地依偎著父親身體的感覺。

  真一君的手,乃是二十年前我的手。我也曾撫摸誘拐犯的身體,緊靠著他不放。我的手渴望活著的人,本能的探求比自己大的身體裡面的血……

  「你怎麼啦?」

  天氣不熱,而我全身冒汗呆著,你不由這樣問。我恰當的解釋了,逃避似的離開你的家。回到警署卻睡不著。正想睡去時,那個誘拐犯的最後一瞥浮現眼前,像磨薄的刀刃般刻上意識。我一直抬眼望著水泥天花板,直到天亮。

  「真的有什麼事是嗎?」

  第二天早上,我們鑽進安排在A街道J字路口二公里前面的轉彎處的車裡時,你問我。我儘量裝作快活,不讓你分心,其實我的心淸已經到達無法忍受的界限。

  下午十二點九分,無線電聯絡說歹人出現,駕駛席上的我和前座的你同時認出那部北上的小型車。

  「就是那部車。」

  你的低聲訊號叫我踩油門,那時,拚命忍耐的東西一舉爆發出來。誘拐犯的手、麵包的味道、最後看我的眼神——我想把這些記憶的陰影推開,可是一下子湧出體內,我所駕駛的車子突然走入二十年前的那宗事件去。

  歹人乘坐的白色積特緩緩前進,暖春的陽光包蔽了黑暗的犯罪氣味。我緊握駕駛盤,忍住手的戰慄,這時想起機會這句話。

  現在是機會了。馬路到了三叉路,轉右或轉左,憑我的一聲聯絡,其後的追蹤作戰就會改變。

  誘拐犯的耳朵噬食我的胸膛。山藤家的豪華地毯、水晶吊燈、冰一般的冷空氣、二十年前我掙脫刑警的手自己抱住自己的手臂、一瞬間冷冷地盯著我如同看別人孩子的母親的眼、憂心忡忡地窺探孩子睡態的岩先生的背影、撫摸我身體的真一的手、被押上警車前回頭看我最後一眼的犯人的眼神……

  「逃吧,叔叔,逃吧!」

  彷佛發出如斯喊聲。接著的瞬間,我往右邊大大擺動駕駛盤。

  岩先生下了車,過去確定相撞的對頭車安全之後,飛身回來問我:「轉去哪邊?」

  「右邊。」

  我淸晰地回答。你那伸向無線麥克風的手停住,驚訝地回頭看我。你用憐憫的眼神短促地凝視我的眼睛,想說什麼,結果什麼也不說,對著麥克風,照我所說的轉吿一遍。

  為什麼——你想這樣問。為什麼我在那時突然轉右,故惹跟對頭車發生相碰事件?為什麼我撒謊說積特車向右邊轉?換言之,為什麼我要讓犯人逃脫?

  岩先生恐怕親眼看到犯人往左邊轉吧。而我故意偽稱轉右,你該發覺我有意讓犯人逃脫了的事。

  可是,你終於什麼也沒問。

  沒有必要問。

  你從我無聲的視線里,在那一瞬間讀出一切。

  我知道了一切。知道那宗案子的真相——包括還有另外一個歹人存在的事。

  是的,岩先生。事件發生不久,我就發現那宗綁票案的豈有此理詭計。

  岡田啟介的確是誘拐犯。可是,他不是綁架山藤一彥的歹人。綁架一彥小弟弟的另有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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