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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大吃一驚,準備掛斷電話時,尊夫人又說:

  「真一的熱度又提高了。村川先生,麻煩你叫岩本打電話回來……人家孩子的性命固然重要,自己的孩子也在生命的邊界上徘徊啊!」

  尊夫人的聲音帶著怨恨的成分比悲哀還多。

  我掛斷電話後,不回宿舍,直接搭計程車去警署,立刻成為特別搜査總部的一員,跟岩先生攜手開始搜査活動。我們在山藤家附近到處査訪時,我才想起而把尊夫人的話轉吿你。

  「沒事的。只要叫醫生就行了。」

  你漫不經心地說,不過畢竟不放心,打電話回家去。

  「醫生剛剛到,說晚上會降一點熱度……」

  你好像安心下來,然後解釋一番似的避開我的視線。大概怕我看到你臉上流露一個父親的心態吧!

  「怎麼回事?」

  「什麼?」

  「刑警也是人。岩先生是刑警,更重要的你是真一君的父親呀。何必向我隱瞞呢?若是擔心真一,何妨堂堂正正的顯示父親的臉孔?不會有人埋怨你的。」

  「不,這是我自己的問題。真一又不是犯罪……」

  你如此喃語一番,把我拋在後頭,獨自走向警署。望著小巷裡酒吧的霓虹燈照在你那肩膀往左傾斜的背影,我覺得你比誰都擔心真一君,雖然口頭上那樣說。

  「不管怎樣,別人的孩子性命優先。」

  課長發出強硬策略時,岩先生罕有地表示反對意見。你要以刑警的身份保護一個名叫山藤一彥的小孩子,但是不能守在發高燒的真一君身邊。

  真一是遲鈍兒童。五歲還不知道「父親」的意思,把特殊養育院的老師稱做「媽媽」,把時常看望他的我稱做「爸爸」。尊夫人經常埋怨你對孩子太冷淡,其實我知道,因真一不是普通孩子,你在他身上灌注的愛超越普通父母所能想像的。

  岩先生的父親榜樣,以及對照的另一個父親的榜樣,導致那宗案子的發生。

  山藤夫婦是一彥小弟弟的父母。

  星期四晚,我第一次踏進山藤家的客廳時,水晶吊燈、波斯地毯、真皮沙發等等極盡奢華的屋內,給我置身冷窟的感覺。山藤家的空氣被金錢塞滿,沒有縫隙可容溫暖的東西進來。山藤武彥不住地說:「為了孩子的性命,我不希望警方插手。」做母親的桂子只是眼淚汪汪的。

  可是我卻認為,他們並非真的擔心孩子的性命。捲入這宗案子後,當報紙發表出來發生大騷動時,世人會說什麼?有錢人特有的虛榮感作祟,於是拚命假裝擔心孩子的生命安全,並且矇騙警方,敷衍自己的心情。

  「沒有為人父母者,不明白為人父母心。」

  我說出自己的感覺時,岩先生這樣回答。正如我不明白你的心情一樣,你也不會明白當時我的心情。

  山藤家的豪華裝飾家具,乃是我成長的家的翻版。只有金錢,缺少人味的家。父母親隔著鈔票看孩子。

  「像你這樣的闊少爺,幹嘛跑來做刑警?」

  岩先生時常問我這句話。每次我都用恰當的藉詞避過,現在我要把從未吿訴人的理由寫出來。

  岩先生——實際上,二十年前,我五歲的時候,有過被綁票的體驗。

  一宗發生在九州佐賀的小綁票案,即使你聽說過也早忘掉了。對我本身而言,五歲的事,只能想起片斷的、模糊的陰影。其後不管問任何人都噤口不提,包括雙親,我査過當時的報紙也找不到什麼。我連歹人的名字、怎樣被綁架的經過都不知道。大槪是為錢所困的勞動者,不顧一切的誘拐我這個裝扮得很像富家子弟的孩子吧!

  我跟那個男人度過幾天的黑暗場所,不知是儲藏室抑或倉庫。我只記得,那個歹人待我很好。也許最後的一點錢用光了,給我吃的食物全是無味的麵包,我吃完後,又把他自己還沒吃的那份給了我。我怕黑,他用雙臂抱著我睡。迄今我還記得淸淸楚楚的,乃是當時第一次接觸到的成年人的體溫,充滿人間溫情。

  還有歹人讓我看到的最後一瞥。

  當警察衝進來時,誘拐犯從窗口跳出去,逃往小山丘的方向。

  「逃吧,叔叔,逃吧!」我記不起是否出聲喊過,可是記得那樣的喊聲在我體內打旋,十分辛苦。也許食物不夠的緣故,叔叔的腳步蹣跚,很快被刑警逮住,扣上手銬。在他被人推上警車之前,他回過頭來,用兩三秒時間凝視我。

  過了二十年,直到今天我都無法忘掉他的眼神。

  那不是犯罪的眼神,乃是人的眼神。他是壞人,但是否定一切壞事的眼神。那是二十年來我遇到過的最像人的眼神。

  我於十八歲那年離家,決意成為刑警,乃是為了從犯罪者的眼睛裡再一次尋找那個誘拐犯的眼神。

  有時我也會想,大概因為自己小時候捲入異常事件,導致自己的想法偏歪了。然而不管是否偏歪,在我有生以來的二十多年,如果還有真實的話,唯一就是那個誘拐犯的眼神了。

  「怎麼啦,好像無精打采似的。」

  開始搜査不久,岩先生發覺我的臉色陰沉,這樣問我。我不曉得怎麼回答是好。從一聽見是綁票案那刻起,二十年前我的親身體驗就沉重地襲上心頭。二十年前的事,欲在我的眼前重演。那個缺少溫情的家庭,即使噙著眼淚,卻用鈔票的張數去衡量自己孩子的生命價值的父母親,還有為了一點金錢而犯罪的男人——不知怎地變成二十年前那個誘拐犯的臉,浮現在我腦際。記憶中的事件和眼前進行著的事件重疊、交錯,不斷地折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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