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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卡爾·摩斯醫生剛剛走出我的屋子,一邊走一邊嘟嘟噥噥地罵我耽誤了他給人上課講憂鬱症。他身上那股甜絲絲的法蒂瑪香水味污染了我屋子裡的空氣。我思索了一下他剛才說的話。我當時問他的是,萊莉需要過多久才能恢復正常。

  “這要看什麼是你所理解的正常了。她的神經將永遠處於緊張狀態,而生物感情卻非常低。她老是呼吸著稀薄空氣,嗅著皚皚白雪的味道。她會做一名貞潔的修女。對她來說,狹隘閉塞、感情程式化、貞潔嚴肅的宗教夢境會是很好的解脫。如果照現在這樣下去,她多半會成為一個愁眉苦臉的老處女,坐在一家公共圖書館辦公桌後面往借出的書籍後面蓋日期圖章。”

  “她不會這麼悲慘。”我說。但是摩斯的一張典型猶太人臉上只是現出一副笑容,沒有說什麼就走出屋子,“再說,你怎麼知道那些人都是老處女?”我在他背後說,但這時他已經把門關上,我的辯白純粹是白費力氣。

  我點了一支紙菸,走到窗戶前面。過了一會兒,萊莉從臥室里出來,站在門前看著我。她的眼圈發黑,一張小臉雖然鎮靜但面色蒼白。除了嘴唇上塗了一點口紅外,她沒有化妝。

  “你不妨在面頰上塗點胭脂。”我說,“現在這副樣子簡直像在海上打了一夜魚的雪姑娘了。”

  她走回臥室,在臉上抹了點紅色。再次走出來以後,她看了看地上的行李,輕聲說:“萊斯利把他的兩隻手提箱借給我了。”

  我答應了一聲,就又打量起她來了。她的樣子挺漂亮,穿著一條寬鬆的鏽色褲子,拔嘉牌皮鞋,一件棕白相間的印花外罩,脖子上圍著橘黃紗巾。她沒有戴眼鏡。一雙顏色極淡的大眼睛仍然帶著些痴呆的神色。但對她說來,這也就是很正常的了。她的頭髮仍然緊緊向後梳攏著,但這是她的習慣,我無法叫她改變髮式。

  “我真是給你添了太多麻煩了。”她說,“真是對不起。”

  “別胡說了。我已經跟你父親和母親通了電話。他們聽說你要回去,高興得要命。過去八年,他們只見過你兩回,還以為把你給丟了呢。”

  “我也願意跟他們在一起呆些日子。”她看著地毯說,“默多克太太肯讓我回去看看,心腸實在太好了。她離不開我,過去總不讓我休假。”她移動了一下腿,好像不習慣穿上這種褲子似的,雖然她穿的是自己的褲子,而且以前也有過穿褲子的場合。最後,她把兩膝夾緊,搭著手放在膝頭上。

  “如果咱們還有什麼話要談。”我說,“如果你還有什麼話要對我說,現在還都可以說。因為這以後,我就要開車駛過半個美國,身旁還坐著個神經崩潰的人。”

  她咬著手上的一個指關節,一邊從手的側面偷偷地看著我:“昨天晚上——”她說了兩個字就停下來,臉漲得通紅。

  “咱們還是吃一點治療精神迷幻的小藥吧。”我說,“昨天晚上你對我說你開槍打死萬尼爾,後來又說萬尼爾不是你打死的。我知道他不是你打死的。這件事就算了結了。”

  她把手指頭放下來,目光平視著我。她的神情平靜、安祥,放在膝頭上的兩隻手也不再緊緊握住了。

  “萬尼爾在你到他那裡之前早就死了。你上他那裡,去為默多克太太給他送錢去了,對不對?”

  “不是為默多克太太,是為我自己。”她說。“雖然錢是默多克太太出的。我欠默多克太太的錢太多了,一世也還不清。當然了,我給她幹事不拿工資,但那很難——”

  我粗暴地打斷了她的話:“她不給你工資是她玩弄的典型花招,只有這樣才叫你覺得你欠她太多。叫你覺得這是千真萬確的事而不是你的幻想。但是她從你身上弄到了多少?恐怕誰也計算不過來。但是這一切現在都無關緊要了。萬尼爾因為又幹了件違法的事被發現後畏罪自殺了。這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你昨天的舉動多少有些像演戲。你在鏡子裡看到他臉上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神經緊張起來。你受到的驚嚇與多年前受到過的另一次驚嚇攪到一起,於是你那精神不太正常的小腦瓜把它戲劇化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看著我,點著一頭黃髮的腦袋,表示同意我的分析。

  “你並沒有把霍拉斯·布萊特推到窗戶外頭。”我說。

  她突然把臉一揚,面色立刻變得煞白:“我——我——”她抬起一隻手,放在唇邊,眼睛充滿驚懼地看著我。

  “如果摩斯醫生剛才不跟我交談。”我說,“我是不會把這件事說出來的。摩斯醫生說,我們不妨現在就把這件事的實情告訴你,這對你不會發生什麼影響。我也在想,你仍然在想像是你殺害了霍拉斯·布萊特。你有動機,也有機會。也許有那麼極其短暫的一刻,你確實產生過利用這一時機的衝動。但是這樣做並不是你的性格。於是在最後一分鐘,你並沒有下手。但也就是在最後一分鐘,你的神經受不住這麼大刺激,你暈倒了。那個人還是摔下去了,但他不是被你推到窗外去的。”

  我把話音止住,停了一刻。我看著她舉在嘴邊的那隻手耷拉下來,同另一隻絞在一起。她的兩手使勁互相拉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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