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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媽媽好像總是坐計程車回家的。我說“好像”,是因為我從來沒有看過媽媽回家時的情形:因為她回家的時間是半夜,還是小孩子的我,當然己經睡了。八月十二日那天晚上,雖然我半夜從家裡溜出去,媽媽也沒有因此而擔心;真鍋先生似乎也不覺得媽媽會因為我半夜出門而擔心。

  為什麼我們會在接近午夜的時間去千濱呢?因為白天的時候真鍋先生對我說:今天晚上可以看到很多流星。興奮的情緒讓我到了原本很想睡覺的時間,卻一點睡意也沒有。

  “深夜十二點……馬上就是十二點了。”

  真鍋先生將手錶對著星光,努力地看著表面上的長短針。

  “半夜的時候,對著這裡南邊的話,太陽就在這一邊。”

  坐在沙灘上的真鍋先生慢慢挪動身體。他本來是面對著市街的,現在慢慢挪動上半身,己經變成朝著海的方向了。

  “現在太陽在那邊,在地球的正後方。從北半球看太陽時,因為地球的公轉軌道是由西向東,所以太陽看起來總是在我們的左邊。地球自轉時,也是以這樣的方向繞行。因為不管是公轉還是自轉,繞行的方向都是朝東,所以可以說東方的天空,就是地球前進的方向。此時此刻地球也朝著那個方向前進,朝著那顆星星前進。”

  “哦?那是公轉嗎?”我問。

  “對,那是公轉的活動。”真鍋先生點著頭說。

  “如果把太陽的活動也考慮進去的話,地球就像這樣——像在畫一個有鐵絲迴旋的彈簧,在宇宙空間中前進。”真鍋先生轉動著自己的右手,一邊畫著大圈圈,一邊往上舉起。

  “噢!”

  “除了地球這樣的行星會繞行太陽外,彗星也會繞著太陽轉。有一顆彗星叫做史威福·塔托(Swift Tuttle),它的運行軌道,與地球的公轉軌道交錯。彗星前進的時候,會在沿途留下許多星屑般的塵埃粒子。”

  “那些是彗星的碎片嗎?”

  “嗯。那些碎片像霧一樣,是由氣體與岩石組合而成的。今天,也就是八月十二日的晚上,是地球經過和這顆彗星軌道的交叉點的時間。”

  “交叉點?”我問。

  “對。象十字路口一樣,兩條道路的交叉點。”

  “沒有危險嗎?”

  “沒有。現在地球就要進入那些星屑,通過彗星經過時留下來的塵埃粒子了。從現在開始,你要仔細看著。方向應該在守望塔左邊一點點的地方,位置大概是水平線以上三個手掌的高度。你看吧,會有很多流星掉下來的。”

  我盯著守望塔看。那個守望塔是真鍋先生結合F市工商會議所與印刷廠里的朋友,在去年夏天興建完成的。

  我和真鍋先生都很喜歡這裡,因為平常這裡是很安靜的地方。可是一到夏天,這裡就成為海水浴場,人多得不得了。有這麼多人來這裡玩水游泳,卻沒有可以觀察沙灘動態的高點,萬一出了什麼事,也很不容易發現。所以真鍋先生向市政府提出請求,想要自己建造一座守望塔。於是市政府出木板、木條等材料,真鍋先生和朋友們出力,合作完成了這座守望塔。真鍋先生很會做木工,那時我也每天來幫忙。

  守望塔旁邊的天空里,有很多星星。現在的社會因為高度都市化的關係,每家每戶的電燈、商家的霓虹燈,和密布的街燈,大大提高了夜晚的亮度,於是可以看得見的星星,就沒有以前那麼多了,一九七七年時,夜晚的街道沒有現在這麼亮,空氣也比現在清新,晚上到海邊時可以看到很多星星。

  “看!出現了。”真鍋先生說。

  “哇!真的耶!”我說。

  剛剛那一瞬間看到的,是拖著白色尾巴的彗星。後來又看到幾顆流星划過天空。這些流星前進的方向並不相同,四面八方各個角度都有。真鍋先生把臉靠過來,在我的耳邊說:“明白了嗎?現在地球正往那些流星的中心前進。那些流星其實就是彗星的碎片,也就是星屑;而地球正以時速十萬公里的速度,沖向碎片中。想像汽車在雪中前進的樣子吧!星屑就像雪一樣,飛向我們的地球。然而事實上並不是像雪一樣的星屑飛向我們,而是我們飛向像雪一樣的星屑。”

  聽真鍋先生說這些話的時候,我覺得我整個人好像被電到一樣地發麻。我認為真鍋先生一定是從反方向來看這件事,才會有這樣的結論。

  “還有,彗星的碎片飛入地球的大氣層時,因為和空氣摩擦,會產生燃燒的現象。”

  “碎片在燃燒嗎?”

  “對,碎片會燃燒,然後消失。”

  “那就是流星嗎?”

  “對。”

  這個晚上讓我印象深刻的原因,除了這是我第一次那麼晚了還流連在外,也是我第一次在那麼黑暗的空間裡,和真鍋先生單獨談話,更是第一次感受到地球像一艘快速前進的太空船。真鍋先生是個知識淵博的人,他真的好像什麼事都知道。至少以當時我的知識水平來說,他確實是一個無所不知的大人。

  當我聽說地球公轉的軌道,與彗星運行的軌道有交叉點時,我立刻聯想到車禍的狀況。外太空沒有紅綠燈吧?於是我問:“那樣地球不會和那顆彗星相撞嗎?”

  真鍋先生回答我:“我們活著的時候,大概不會發生相撞的情形。但是,或許有一天會相撞吧!”

  我再問:“那時世界就結束了嗎?”

  他抬頭看著天空,稍微想了想袋才說:“嗯!那時世界一定會結束,所有的文明也會隨之結束。”

  那時的我,每天都過著尋尋覓覓的生活;誇張一點說,我每天都在找尋目己生活的方式。我覺得大家對我的態度很冷漠,這個世界也不適合我居住。我覺得是認識真鍋先生之後,才理解到生活的理由。

  我很喜歡真鍋先生,他有強健的體魄、令人迷惑的眼神、有點長的黑髮和洗髮劑的香味……我喜歡他所有的一切。

  其實這樣的說法是有點奇怪的,因為真鍋先生是我身體的一部分——或者我是他身體的一部分,所以我根本不曾想過我是否喜歡真鍋先生這件事;就像人們不會思考喜不喜歡自己的手或腳一樣。真鍋先生的身材不高,甚至還可以說他個子矮小;不過,我是在認識他好幾年以後,才意識到這點的。剛認識的時候,我是比他個子矮小許多的小孩,所以沒有注意到他的身高,後來發現他是個身材矮小的男人時,竟然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並不是因為我討厭個子矮小的人,而是因為真鍋先生在我心中一直是完美、沒有人可以超越的人。

  那個年紀的我,人生的經驗貧乏,當然找不到什麼有意義的事,學校生活一點也不好玩,老師只會要求我們守秩序、強迫我們讀書,所以每天的生活都很無聊。我沒有朋友,媽媽又經常不在家,在家的時候通常也都臭著一張臉,爸爸更在我懂事以前就離開我們了,所以我的整個生活都受到真鍋先生的影響。雖然對這樣的情形,我有時也會感到不安,但是,如果真的要在每天的生活中,找出一點有意義的事,那麼那件事必定和真鍋先生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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