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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玉兒曾經想過召董鄂為自己侍病時,找個藉口廢了她,然而一則董鄂盡心竭力,服侍得十分周到,即使再挑剔的人也不能無視她的孝順;二則投鼠忌器,當初自己已經把董鄂賞給博穆博果爾做福晉了,福臨竟能闖進襄親王府把人奪回,不惜『逼』死親弟弟,那麼如果自己與他正面開戰,他會不會為了董鄂向自己這個太后動手呢?

  先是停了皇后如嫣的中宮箋奏,接著選一個合適的時機立四阿哥為太子,然後再正式廢掉如嫣改立董鄂妃為皇后——這是順治顯而易見的如意算盤。大玉兒身為太后,必須出手阻止。不然,大清的江山就要毀在那母子倆的手中了!但是,她要怎麼做?

  同樣的難題,她並不是第一次遇到,然而,董鄂所生的四阿哥與當年海蘭珠所生的八阿哥不同,畢竟是自己的親孫子,她怎能忍心下手?那會遭天譴的。

  就在她舉棋不定,左右為難的時候,懿靖太妃娜木鐘打算出手了。而大玉兒就在那一瞬間下定了決心:就讓所有人去做她該做的事,讓所有事按照它該有的方向發展吧。

  她曾經把三阿哥玄燁送到公主墳去聽天由命,但是天意讓玄燁戰勝了天花這樣的絕症,完璧歸來;那麼現在,她是不是該將四阿哥再交給上天檢驗一次,由上天替她做一個英明的決定?

  上天很快給了大玉兒一個答案——就在宴會的次日早晨,四阿哥忽然發了天花,病勢洶洶。順治頒諭天下,傳命民間不許炒豆、燃燈、潑水,又命僧眾入宮為皇子祈福。

  然而這一切都未能保住四阿哥短暫而脆弱的生命,順治十五年正月二十四日,尚未取名的四阿哥不幸夭逝,三月二十七日追封為榮親王——

  這堪稱是歷史上最年輕的親王,存世僅僅只有一百零六天。

  董鄂妃生產之後本來就身子虛弱,為太后侍疾時又受了些辛苦,未及調養,此番復遭此喪子之痛,登時大病。兒子的身體已經完涼了,她卻仍然死死抱著他,不許任何人把他從自己的懷中奪走。她整晚都以同樣的姿勢緊緊地抱著兒子,低低地同他說話,說了一整夜的話。

  宮中所有的人都想董鄂妃這次一定會崩潰了,四阿哥是眾人心知肚明的未來太子,董鄂妃失去的可不只是兒子,還有唾手可得的後位。這一招釜底抽薪,可是連她的皇后夢也一併打破了。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董鄂妃第二天就又重新振作起來,再未當眾掉過一滴眼淚。當皇太后命人前去安慰她時,她反而柔和地回答:"皇上並不只有我一個妃子,也不只是四阿哥一個兒子,無論是誰的兒女,只要是皇上的骨肉,我都會視如己出。又何必以四阿哥一人為念呢?也請太后與皇上節哀順變,將疼愛四阿哥的心思分潤在別的阿哥身上,便是臣妾的最大心愿了。"

  此言一出,眾人咸服,都稱讚皇貴妃是古往今來第一賢妃。然而太后大玉兒聽了,心中卻是另一番滋味——四阿哥死了,那一直懸在她心頭的一顆石頭終於撲通落地,不知是輕鬆還是沉重。四阿哥畢竟是她的親孫子,那麼乖覺可愛的一個孫兒,她怎能不惜,怎能不痛?尤其是她心裡非常明白四阿哥之死的真正原因,非常清楚誰才是殺死自己親孫子的兇手,她又怎能不恨?

  但是,四阿哥死了,再也沒有機會做太子,董鄂妃也就不足為忌,沒有理由被立為皇后了。如嫣的地位可以保全,博爾濟吉特家族的女兒仍然是後宮中最堅定的力量,這不正是大玉兒所希望看到的嗎?

  也許董鄂妃的確擁有一個皇后所應該具有的賢能豁達,但是上天不許她登上後位,所以才不以她的兒子為天子,讓它幼年而逝,這是天意;福臨曾為了董鄂『逼』死了博穆博果爾,懿靖太妃娜木鐘惟一的兒子,如今娜木鐘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用計奪去了董鄂妃兒子的生命,又有什麼不對?這也是天意。

  自始至終,大玉兒不過是冷眼旁觀,她沒有出手傷害他們任何一個人,她沒有害死自己的親孫子。上天替她做出了最好的安排,她真應該感謝上蒼。

  大玉兒不禁仰首向天,喃喃著:天啊天,我相信你的存在了,我相信你決定的任何事都是最正確最英明的。福臨是真正的天子,所以你會幫我除去海蘭珠所生的八阿哥;但是董鄂妃的兒子不配做天子,所以,他被你假手于娜木鐘除去。這一切,都是你的意旨,是嗎?

  沒有一個生命的死去是偶然的。歷史的重演,只是為了遵循上天的旨意。當年,並不是她大玉兒殺死了八阿哥,而是天,是老天不容八阿哥活下去,就像此時,也是老天不許四阿哥活下去,擾『亂』朝綱。

  二十年來,她一直都在捫心自問,如果時光可以倒流,她會不會做同樣的選擇。她現在知道了——她還會那麼做,因為,那是天意。

  大玉兒釋然長嘆,對著天空輕輕說:姐姐,我不後悔。

  從今往後,她再也不必為自己害死姐姐的孩兒而內疚,再也不會聽見那惱人的哭聲了。

  ☆、第二十一章 夫人夢

  建寧漸漸將日子過出滋味來。就好像含著一塊飴糖,一點點地融化,隨著糖塊的慢慢縮小,留在嘴裡的卻是越來越濃香的甜味。當然也會有一點點擔心,捨不得把糖咽下去,因為不知道吃完之後還有什麼。

  然而在這一刻,她不想去顧慮那麼多,而只想靜靜地、滿足地享受著她的甜蜜——甜蜜的婚姻生活。

  吳應熊對她非常好,那種好,既像是丈夫對妻子的嬌寵,也像是哥哥對妹妹的疼愛。他會真心誠意地誇獎她在餐桌上的精心搭配,會耐心地陪她看完一整出《風箏誤》並且認真地向她請教生旦淨末的分類,會將她介紹給自己更多的朋友並當眾評點她的新詩,會在半夜裡叫醒她一起趕到城南街店去吃清晨第一碗餛飩,然後坐著馬車出城去遊山玩水,再一起登上香山看日落,讓她覺得一天的節目比一年都豐富,又好像一眨眼那麼快。

  她常常覺得,只是準備一席別出心裁的小菜,或者讀完一部坊間傳奇,一天就已經過完了。她希望每天都能增長一點見識,好更配得上自己文武全才淹通經史的夫君,能夠與他平等地對話。她知道平湖在額駙府寄居的三天裡曾與吳應熊有過不止一次深談,她不知道他們談了些什麼,然而本能地覺得那內容是無比重大嚴肅的。平湖的年齡並不比她大,可是卻懂得比她多得多,這也許就是丈夫特別敬重平湖的緣故吧。她甚至覺得,吳應熊對平湖比對皇帝哥哥還更加誠惶誠恐。她暗暗地把平湖當作榜樣,希望自己可以有一點像她。

  雖然朝野上下都將董鄂妃視作一個驚艷傳奇,但建寧卻始終不以為然。這倒並不是因為她對董鄂有成見,自從四阿哥不幸夭逝後,真切的同情已經使她對董鄂的敵意盡消,每當進宮參見皇太后的時候,也總不忘問候皇貴妃。但她對董鄂從沒有親近感,更不會覺得羨慕。

  女人的審美與男人是不同的,在建寧眼裡,最美麗的女孩從前是香浮,而現在是平湖,不論她變得多麼憔悴、蒼白,甚至都自慚形穢地不願意見到順治,然而建寧依然固執地認為,那病態也是一種美,就好像母親綺蕾臨死前拾起的那隻折翼蝴蝶,令人心生憐愛。平湖眼中那種破碎決絕的一線幽光,就像是夏夜的螢火蟲,雖然微弱,卻連黑夜也不能遮蔽。建寧有時甚至巴不得自己生一點小病,好像平湖那樣嬌滴滴悲切切地說話,虛弱地抬起一隻瘦怯怯的手,拭去丈夫臉上疼惜的淚水。她羨慕平湖走路時連裙褶兒也紋絲不動的優雅,說話時低柔清晰卻又異常堅定的語調,舉手投足間那種形容不出的沉穩從容,還有回眸顧盼時的專注深沉,平湖對她來說就像戲台上的人,一舉一動都具有淒清的悲劇美,充滿了詩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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