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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來一連數日都是這樣,任憑吳應熊如何懇辭求見,建寧只是拒絕——事實上,不僅是吳應熊,建寧誰都不肯見,一連幾天把自己關在房裡,連襄親王的葬禮也沒有出席,七月十六日皇上遷居乾清宮大典,她也沒有去。

  人們都說:格格從前在宮裡仗著太后娘娘疼愛,雖然也是一樣地沒規矩,也還知道些節制,如今嫁了人,不見沉穩,反倒越發無法無天,連場面兒上的禮數也不講了。只怕這次真是被額駙氣瘋了,這樣的抑鬱下去,真不知道會出什麼事。

  整個額駙府籠罩在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壓抑中,每個人都知道,格格會發作的,早晚會發作的,只是不知道什麼時候,又用什麼方式來發泄。府里人竊竊私語,小心翼翼,各懷鬼胎地等待著格格的雷霆萬鈞。

  然後,那一天,格格終於走出來了。她變得好消瘦,好蒼白,她端坐在椅上,叫來綠腰,命她跪在自己面前,平靜地說:"我以前賞過你很多東西,這次,還是要賞你——喝了它。"

  紅袖小心翼翼地用托盤托出一杯酒來,誰都知道,那是一杯毒酒。盛在琥珀杯里,紅得像血。

  格格平靜而不容置疑地說:"喝下它!"

  綠腰驚呆了,她磕著頭,哭著,求著:"格格,饒恕奴才吧,奴才再也不敢了。"

  "格格……"綠腰百般央求無效,忽然撒起潑來,叫道,"我是額駙正式擺酒收房的妾侍,我侍候額駙有什麼錯?格格憑什麼以此降我的罪?額駙娶我,是格格金口玉牙點頭答應了的,現在又想要我的命,這醋罈子不是打得太奇怪了嗎?"

  建寧蒼白的臉上終於有了一絲血『色』,那是慍怒的紅暈,她有些辭窮,又或者是不屑回答綠腰的話,只平靜地命令:"嬤嬤,她說不知道自己有什麼罪,你來告訴她。"

  宮中來的人沒有不討厭綠腰的。她倚媚撒嬌,這些年在額駙府沒少作威作福,儼然一人之下眾人之上的腔調。以前有格格罩著,後來又加上額駙撐腰,眾人只好都讓她三分。現在格格既然下令要殺她,誰又是肯為了她而得罪格格的?教習嬤嬤一生熟背規矩,那真是舉一反三,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既見格格發問,立刻流利地回答:"白晝宣『淫』,是謂不貞;背主偷情,是謂不忠。為女不貞,為婢不忠,皆是死罪。"

  綠腰自知無望,忽然尖叫一聲,望外便跑,尖著:"額駙救我——"

  "給我拿下了!"建寧大怒。她不喊額駙救命還好,這一喊,只有令建寧更起殺心。

  幾個高大的嬤嬤攔住綠腰,三兩下擒牢了,仍推她跪在格格座前。建寧拿起那杯殷紅的酒,劈手潑在綠腰臉上,怒道:"我本不想殺你,只是要試試你的忠心,看你還有沒有知恥之念?不料到了這個地步,你的心裡仍然只有額駙,沒有主子,這樣的賤婢,留你何益?"

  綠腰拼命躲閃,哪裡閃得過,直被潑了一頭一臉,有酒水微微滲進嘴裡,她忙連連吐著口水,卻發現其味酸甜——那不是毒酒,只不過是一杯摻了石榴汁的尋常高梁酒罷了!建寧並無心殺她,不過是要試她。綠腰自知失策,但已悔之晚矣,復又大哭起來,不住磕頭求告:"格格,看在奴婢侍候您這麼多年的份兒上,饒婢子一次吧。"

  然而建寧冷著一張臉。現在,大概就是把全天下的眼淚匯成海流淌在她面前,她也不會相信綠腰了。

  綠腰被關進了後院柴房中,格格吩咐:誰也不許探看,也不許給她吃喝。眾人都知道綠腰必死無疑,只是奇怪格格為什麼不馬上動手,他們猜測,格格是故意要鈍刀子殺人,讓綠腰慢慢地受折磨,好看看額駙會怎麼做。

  吳應熊同樣不明白建寧的心意,他不忍心綠腰因自己受過,如果擅自營救會更加激怒建寧;可他也知道,建寧的悲哀因喪兄而起,可是人死不能復生,他又能補償什麼?建寧現在已經不可理喻,誰也不知道她下一步會採取什麼過激的行為,也許一覺醒來,她會突然下令處死綠腰也說不定。即使她不殺綠腰,可這樣一天天拖延下去,綠腰斷食斷水,也早晚會送命的。

  他一次次地求見建寧而不得,又寫了懇切的請罪書求紅袖轉交,卻仍然沒有回話。便在這時,他得到一個消息:就在十阿哥博穆博果爾死的前一天,皇上親自駕臨襄親王府,不但搶走了董鄂姑娘,還打了博果爾一個耳光——這,大概就是博果爾猝死的真正原因吧?

  吳應熊感慨萬分,紅顏禍水啊,這還沒進宮呢,便已經掀起這樣的軒然大波,還連累了一位親王的『性』命。更不知進宮以後,又會引起多少風雨!皇上明知太后不喜歡漢女,而且已經是默許了十阿哥從鄂碩將軍府接走董鄂的,竟然還要不惜親自上門,為了一個女子與親弟弟大打出手,可見他對這位姑娘的在意。在他心目中,一定是對"董鄂就是洪妍"這個誤會深信不疑的吧。只不知道,當他見到董鄂的真面目以後,會不會察覺她其實是另一個人。不過,那恐怕很難吧,畢竟他第一次見她的時候,雙方都還只是五六歲的孩子。一別十餘年,他哪裡還記得她的模樣,而董鄂又是那樣的絕代佳人,只怕他高興還來不及呢,又怎會懷疑魚目混珠?

  不管怎麼說,董鄂姑娘已經進宮,並即將成為皇上的新寵。這已是不爭的事實。而關心這件事的人都會有誰呢?太后娘娘、洪承疇、鄂碩將軍,還有後宮的那些妃子們,這裡面,當然也包括了建寧的摯友佟妃。

  吳應熊終於想到了一個開解建寧的辦法,即使不能開解,至少也可以暫時讓她轉移心思。於是,他再次拜託宮婢紅袖,這次卻不是為自己求見,而是為了佟妃:他讓紅袖轉告建寧關於董鄂入宮的事,請問格格要不要進宮去探訪佟妃,安慰一番。

  果然沒隔多久,紅袖便出來傳命管家備車,說格格要進宮了。

  建寧是抱著安慰平湖的心才進宮的,然而見了平湖,她卻忽然覺得滿心委屈,率先哭了。反而要平湖好言安慰,問她:"是為了十阿哥的事麼?"

  建寧抽抽咽咽地道:"我與十阿哥同年同月出生,他額娘不喜歡我額娘,所以從小就討厭我,我們也很少來往。可是現在他死了,我才知道,其實,我在這世上也沒有幾個親人,博果爾畢竟是我的親哥哥。有人說他是被皇帝哥哥『逼』死的,我不願意相信,皇帝哥哥不會做這種事的,他對弟弟妹妹一向友愛,他不會『逼』死博果爾的。"

  平湖半晌無語。建寧才意識到,其實皇帝哥哥為了爭風吃醋而『逼』死十阿哥,最覺得難過的人應該是平湖哦。她不好意思地拭乾眼淚,問平湖:"你也不相信皇帝哥哥會這樣做吧?"

  "我不知道。"平湖幽幽地說,"每個人,都欠了另一個人的。也許,是我欠了你皇帝哥哥;而你皇帝哥哥,又欠了那位董鄂姑娘。"

  "現在,他又欠了十阿哥的了。"建寧似懂非懂地說,"那麼我呢?我是欠了額駙,還是欠了綠腰那丫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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