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順治對此曾十分不滿,他正為了大婚的事煩心,這送進宮來的第二個皇后仍然是博爾濟吉特家族的女兒,還是前任皇后的親侄女,這就夠讓他厭倦的了,何況她還是一個連漢字都不識的純粹蒙古格格——這也難怪,當年慧敏自小便被視為大清皇后的第一人選,因此一直在接受著作為一個皇后的教育,包括讀書、寫字,甚至做詩、填詞,雖然比不得平湖的文采斐然,卻也至少可以做到知書達禮,文理通順。而這位如嫣格格,族人對她的期望只是成為另一位蒙古王子的福晉,根本沒想過讓她走出大漠,更別提讓她學習漢字了。

  博爾濟吉特如嫣正是標準的順治形容為"言語無味"的那種人,這使他不由得更想見到平湖,並向她訴說心裡的煩悶。可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平湖拒絕見他的面,即使他強行闖進景仁宮去,她也會將被子拉過自己的頭臉,柔弱而倔犟地說:"如果皇上強命臣妾暴『露』這不堪的容貌,臣妾寧可死了。"他真是拿她沒有辦法,怎麼能夠對一個剛剛生下他的兒子的母親發怒呢?而且是那麼嬌弱可憐的一個小小母親。

  他只有放棄,並且悻悻地想:六宮粉黛過百,未必要專寵於一個並不深愛自己的妃子吧?他可並不知道,沒有人會比平湖更熱愛他的了。她對他的愛,遠不是男女之愛可以形容,甚至不是人民對於君主的愛,而是當作信仰、當作神明、當作生命中最精華的部分那樣去小心呵護,頂禮膜拜。這使她在面對他時,因為過度的看重而失於嚴肅,甚至有些板滯。尤其是,她的身體不容她放肆地享受魚水之歡,每一次承恩對她來說都好像一次磔刑,身上的每一寸肌膚都在忍受炮烙之苦,如果不是強烈的愛慕與神聖的信仰給了她驚人的忍耐力,真不知道她憑什麼可以堅持、承受、並在齒縫間迸出歡喜的微笑。

  如今,她終於擁有了他與她的孩子,從而把她對他的愛嚴密地封鎖在自己的身體裡,用盡全身心的力氣去保護、珍藏、孕育成長,直到這孩子的出世。三阿哥玄燁,帶著她與她祖祖輩輩的志願離開她的身體,降生在改天換日的紫禁城,並即將成為它新的主人。可是,她卻為了這個她與他共同的孩子,過早地失去了美貌與健康,失去了面對他取悅他的資本與信心。

  她的孱弱給了皇太后最好的藉口,於是,從孩子呱呱落地那一刻,皇太后便指使女官素瑪將三阿哥抱到慈寧宮,並為他找了兩個年青健碩『乳』汁豐富的『奶』媽。太后似乎很喜歡這個孩子,親自給他取名玄燁,並下旨晉封平湖為容妃,可是同時,她又特別叮囑任何人不可以把孩子抱到景仁宮去,而佟妃亦不必往慈寧宮請安。

  平湖從生下玄燁起,就再也沒有見過自己的親生孩兒。她日日夜夜地思念他,無休無止地流淚,也流血。傅太醫曾向皇太后請命,說如果佟妃可以看到兒子,稍慰思念之苦,或者會對身體康復有幫助。然而太后很關切地說,三阿哥是早產兒,須得看顧小心,抱來抱去的只怕受風著涼,況且景仁宮裡病氣重,也不合未滿歲的孩子出入。就連玄燁的百日慶典,皇太后也特地傳令景仁宮,說容妃娘娘身體不適,不如臥榻靜休,不必親往,三阿哥的事,自有皇太后『操』心。

  就這樣,平湖誕下龍子,升為容妃,卻同時失去了兒子,也失去了皇上。她能夠見也願意見的人,就只有建寧。這便是太后親自下旨解除禁足令,宣召建寧入宮的原因了。

  建寧下了轎,先往慈寧宮給太后請了安,叩謝解除禁足令之恩,接著便直奔景仁宮而來。看到平湖的第一眼,她就把自己的煩惱痛苦全忘記了,眼中心裡就只有平湖的愁苦。平湖實在是太虛弱、太消瘦了,瘦得簡直像一朵花的影子,失了形失了『色』,卻惟有一縷暗香猶存。建寧忍不住垂下淚來,哽咽:"你怎麼瘦成這樣?"

  平湖卻不哭,雖然她的眼睛裡亮晶晶的,但不是眼淚,是無窮無盡的思念與憂心。她甚至微笑著,頗有興致地說:"我知道你今天來,等了你半天了,還特地備了酒。"

  果然侍女們抬出炕桌來,布出酒菜,是極精緻的四樣小菜和一小瓶酒,用羊脂玉瓶盛著,倒在藍田玉杯里,芬芳四溢,如桃花盛開。建寧只抿了一口,就品出來了,那是桃花酒,埋在建福花園桃花林中的女兒紅,大明公主長平仙姑的遺贈——這世上,這樣的酒只有兩壇,一壇屬於自己,一壇屬於香浮。自己的那一壇,在離宮前由她親手挖出來,帶去了額駙府,留在寂寞的夜裡自斟自飲;香浮的那一壇,卻不知去向。原來,原來它在這裡!

  建寧的淚流下來,也不擦拭,她哽咽著:"從我把女兒酒從桃花樹下起出來的時候,我就知道,我的好朋友香,另一壇桃花酒的主人,也在這宮裡,並且比我更早地起走了另一壇酒。我一直在等她,也一直在找她,找了很多年。我知道她一定會回來的,就跟我想著她一樣,她也一定不會忘了我。"她親自斟了一杯酒放在平湖面前,問她:"我只問你一句話:你是不是香浮?"

  平湖看著建寧,因為瘦,她的眼神里褪去了從前柔媚的波光,而顯得格外幽深,更像一片蒼茫的湖水了。她幽深而蒼茫地望著建寧,輕輕問:"我聽說,皇后的晉封大典,你沒有出席?"

  建寧咬著嘴唇說:"長平仙姑跟我說過,大清的皇后,只能是香浮公主。以前我不知道香浮在哪裡,我叫過慧敏作皇后娘娘,但是現在我找到香浮了,除了她,我不會再承認任何人是皇后。"她低下頭,難過地說,"只是,只是皇帝哥哥不知道……"

  平湖更加悠長地嘆了一口氣,輕輕說:"皇帝哥哥他,自己做不得主啊。"

  建寧猛地抬頭:"你叫他做"皇帝哥哥"?你也這樣稱呼他!在這宮裡,除了我,就只有香浮這樣叫過他!"她抓住平湖的手,"你還不承認嗎?你還是不肯認我嗎?"

  平湖輕輕掙脫建寧的手,端起酒來一飲而盡,忽然說:"我記得你喜歡聽故事的,你可知道景仁宮的故事麼?"

  "景仁宮的故事?"建寧愣了一愣,忽然想起從前長平公主在桃花樹下給自己講述那些宮廷典故的往事來。平湖說記得自己喜歡聽故事,那不就等於承認了她就是香浮嗎?

  不管建寧要不要聽,平湖已經開始講述起來:"在明朝時,景仁宮原本是被叫作長安宮的。明代第一位被廢黜的皇后胡善祥,就死在這長安宮裡。胡皇后是個端莊貞靜、知書達禮的有德之後,然而明宣宗朱瞻基卻並不欣賞她的德才,而一味『迷』戀美艷妖媚的孫貴妃,並且不顧大臣們反對,執意要立孫貴妃為皇后。宣德三年春,胡皇后主動提出辭位,默默地搬出了皇后居住的坤寧宮,而搬來了長安宮,並從此斷卻塵緣,做了一名女道士。"

  "皇后出家?"建寧一驚,她想起了長平公主,也想起了自己的母親綺蕾,綺蕾從前在盛京宮中時,不就一度出家,吃齋念佛,在後花園度過了很長的一段歲月嗎?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