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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笛如夢初醒,擦擦額上的汗水爬起來回道:"不是什麼靈丹,就是太醫前兒給的保胎丸,說是貴人身子弱,胎動引起痙攣是正常的,叫有動靜時就給吃一丸。原和吃什么喝什麼沒關係,娘娘別多心。"

  "我就說嘛,怎麼會關杏仁『露』的事呢?"慧敏款款站起身來,"既然貴人身子不適,我改日再來叨擾吧。子佩,咱們走。"說罷轉身便走。子佩緊隨其後,自始至終,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仿佛自從子衿死後,子佩的靈魂也跟著走了,如今留下來的,就只是一具行走的身體。

  素瑪看著慧敏去了,不住搖頭,想了一回道:"貴人剛才的發作非同小可,不像是胎動的樣子。依我說還是請太醫來看看才好,不然總是放心不下,太后知道了,會怪罪的。"

  阿笛忙攔阻道:"還是不要請太醫了。貴人已經沒事了,好好睡一覺就是,何必驚動太醫?驚動了太后她老人家,就更不好。"

  素瑪道:"可我來的時候,太后特地吩咐過的,說要是有什麼事,得趕緊稟報,不能怠慢……"

  阿笛情急口訥,一時說不出話來,卻只是死拉著素瑪不放。

  建寧心生狐疑,約『摸』猜到幾分,且不詢問,只揮手命道:"貴人身子不適,這屋裡人多氣味雜,不如都退下吧。只留阿笛、阿瑟、素瑪三位姑姑就好。"俟眾人退下,這方向素瑪道:"素瑪姑姑,我拜託你一件事可好?"

  素瑪笑道:"格格長大了,說話也客氣了,什麼拜託不拜託的,又想要什麼好吃的好玩的讓我替你做去?"

  建寧道:"我現在自己當家,想吃什麼玩什麼都不用求人,倒是姑姑想要什麼,儘管說給我,我下次帶進宮來就是。我求你的這件事,和吃穿玩都沒關係,就是要你一句話——不對,是讓你什麼話也別說。"

  素瑪道:"格格都把我給繞糊塗了,什麼一句話,又是不說話的?"

  建寧道:"我知道太后讓你來建福花園時,一定叮囑過你很多話,我想你答應我,不管你看到什麼,聽到什麼,都不要同太后說。該說什麼,佟貴人會告訴你的。"

  此言一出,屋裡所有的人都愣住了,素瑪是詫異,而阿笛、阿瑟則是滿面感激,平湖更是輕輕伸出手來,悄悄握住了建寧的手。

  建寧忽覺一陣心痛,那清涼纖弱的小手一旦握住,竟是這樣的感『性』與充實。她終於找回了久違的友誼,感到自己實實在在地握住了一點什麼,擁有了一點什麼。她忽然有種流淚的衝動,什麼都不必再問了,問了也不會有答案。但是,不論平湖是不是香浮,都已經是她的朋友,一生的朋友。她一定會用盡心力去維護她,幫助她的。

  ☆、第十六章 菊花餅與綠豆湯

  吳應熊回到京城的時候,菊花已經凋謝了。然而建寧還給他留著菊花餅。

  老管家戰戰兢兢地打開雕漆提梁的玫瑰食盒,苦著臉說:"這是格格專門吩咐留給額駙的,可是……"

  可是那些餅早已發了霉,墊在盒底作為裝飾用的菊花瓣更是灰黯稠秥,發出**曖昧的氣味。

  而吳應熊的臉『色』比霉菊花更要灰敗,他接過盒子,仿佛接過一道聖旨——事實上,格格的意志就是命令,格格的贈予就是賞賜,不容拒絕。皇上可以賜人一瓶劇毒的鶴頂紅,格格當然也可以賜他一盒發霉的菊花餅。格格要他吃掉這盒發霉的菊花餅,他又怎能不吃?

  於是,老管家顫慄地眼睜睜看著吳應熊拿起一隻菊花餅,一口一口,艱難地咽下去。他的眼淚都快流出來了,哽咽著:"公子,我去給你泡杯茶……"

  "不用了。就水吃,會吃得更慢。"吳應熊的唇角『露』出一絲苦笑,他的婚姻,從結縭那日起已經註定是枚苦果,發霉的菊花餅又算得了什麼呢?

  一主一仆,就這樣忍辱含恨地吃掉了那盒格格賞賜的菊花餅,並把它看作是一種懲罰,對吳應熊不告而辭的報復。他們誰都沒有想到,建寧留給吳應熊這盒菊花餅,不過是因為她覺得好吃,所以特地從宮裡帶出來,交給老管家好好保存,要留給額駙共享的。

  她說這話的時候,並沒有想過額駙會歸來得這樣遲,遲得連菊花都謝了,糕點也霉了,更沒有想到,老管家仍然會留著那盒餅並把它交給額駙,而吳應熊則會當作她對他的折辱而把它接受下來,吞咽下去。那盒子裡的菊花,是她親手採下來,一朵一朵地排列好;而那樑上的絲帶,也是她親手結系,還仔細地打了個蝴蝶——蝴蝶,是她心底最痛的傷,最溫柔的愛。沒有人懂得。

  沒有人懂得建寧不同尋常的愛情。它被收藏在玫瑰提梁盒的底層,在暗無天日中,不為人知地一天天獨自凋萎,發霉,再被吳應熊咬牙切齒地吃掉。

  吳應熊一口一口地吞咽著發霉的菊花餅,一口一口吞咽著建寧那溫柔沉默的愛意,每一口吞咽,都叫他更加深切地意識到自己婚姻的不幸。在他心目中,建寧的賜餅之舉,就跟下令要馬夫與馬成婚,就跟砸爛洞房裡的每一件瓷器,以及要砍掉園中的梅花樹一樣,都是出自一個天『性』邪惡的滿洲格格的挖空心思不盡情理的惡作劇。

  那些發霉的餅在他的腹中胃裡不住作嘔,而他用盡全身心的意志不允許自己嘔吐。他對自己說:這婚姻至少可以帶給自己一樣好處,就是進宮方便,從而也就方便為大西軍送信,為明紅顏助力。為了這些,為了紅顏,他要忍耐,即使建寧給他更多的羞辱,他也必須忍耐。

  就這樣,那盒貯滿了建寧溫柔的愛與期待的菊花餅,在吳應熊剛剛從柳州回到京城的第一天,就在這對新婚夫妻間築起了一道高高的菊花牆,使他們關係的解凍近乎成為了不可能。

  而就在這時,綠腰宣召來了。"額駙,您回來了。"綠腰盈盈下禮,"格格等著您呢。"

  "請格格恕罪,我換過衣裳就來見駕。"吳應熊冷冷地說,同時背過了身子。

  綠腰知趣地退出,而在退出前的一刻,忽然覺得那傲岸的背影好觸目。她同建寧一樣,入府這麼久,還沒來得及與額駙相處過呢,要到這一刻,在久別重逢的時候,她才意識到自己的姑爺主子有多麼瀟灑挺拔,風神俊朗。她用心地再看了一眼那背影,莫名其妙地臉紅了。

  綠腰回到上房時,看到婢女紅袖正在侍候格格妝扮,往她的兩頰補上脂粉。建寧今天似乎格外緊張,抱怨著:"這粉真不好用,撲少了看不出顏『色』來,多撲兩下又濃了,跟台子上的花旦差不多。"她一眼瞥見匆匆走進來的綠腰,驚訝地說,"綠腰,你也撲粉了嗎?臉上怎麼這樣紅?"

  "想著要回格格的話,走得急了。"綠腰掩飾地說,並趕緊轉移話題,"額駙說要更衣後再來見格格,這樣才夠恭敬。"

  建寧點點頭,不自信地看著鏡子,問綠腰:"我今天好看嗎?"

  "當然好看,格格是金枝玉葉,月里嫦娥,什麼時候都是最好看的。"綠腰乖巧地回答,同時開了妝檯上的首飾匣子,拿出幾枝珠花和釵子建議,"格格頭上的蝴蝶簪太小了,要不要換一支鳳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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