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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後,她忽然明白平湖為什麼有好一陣子沒有"背宮"侍寢了,又為什麼有恃無恐地說"身體不適,請另召他人"了,原來並不是她忤逆抗旨,而是與皇上早有約定。皇上這樣地遷就她,既然不能強迫她夜裡侍寢,於是只好召她在日間相伴,他們之間,有著不為人知的特殊默契,甚至超越了皇上與秀女的情分。

  這夜,遠山失眠了,平湖披散著一頭長髮濕漉漉站在門口的情形反反覆覆地浮現在眼前,她的渾身好像會發光,當然也許是月光,月光照在白衣上就會有那樣一種幽微的芬芳,可是那種美真的令人肅然起敬,不可捉『摸』。遠山氣餒地想,如果我是男人,我也會喜歡她的。可是,她卻又一而再地拒絕皇上的召幸,這到底是為什麼呢?難道她想做一個不以『色』事君的貞妃,並以這種特立獨行的方式贏得皇上的另眼相看?

  就在遠山猜不透、看不明、絞盡腦汁尋找答案的時候,答案自己出現了。那天,建寧格格歸寧,特別召見儲秀宮的兩位小主鈕鈷祿遠山與佟佳平湖,而平湖竟在謝恩時突然暈倒,於是,皇上傳了太醫來為她診脈,真相就這樣水落石出了——平湖有喜。

  消息在瞬間傳遍了後宮,連宮牆的每塊磚瓦每道縫隙都聽得清清楚楚:儲秀宮小主佟佳平湖懷了龍種,從此要改稱佟貴人!並且很有可能冊為佟妃!

  皇太后大玉兒專門在慈寧宮召見了平湖,足足與她聊了兩個多時辰,說她身子柔弱,先天不足,特地指派了專門的太醫每天兩次入宮為她診脈,調理身體,又將貼身女官素瑪派去照顧她,傳命御膳房和御茶房每天要為佟貴人單獨準備膳食。當聽說皇上答應她住在雨花閣待產的時候,還特地把已經分去別殿服侍的阿笛和阿瑟重新撥回建福花園來,命她們為佟貴人守夜。

  這樣的殊榮與寵愛,其規格遠超過了後宮任何一位嬪妃。就連當年寧妃生二皇子福銓時也沒享受過這種待遇。遠山不能不嫉妒,她和平湖是一起入宮的,也幾乎是同時得到皇上的召幸——她還比平湖更早一天呢。身體也遠比平湖發育得成熟飽滿,就像一顆甜蜜多汁的紅櫻桃一樣。而平湖又瘦又小,被臨幸的次數也不見得特別頻繁,怎麼卻第一個受孕呢。難怪她以"身體不適"為由一再抗恩辭召,原來她早就知道自己懷孕了,她那樣瘦弱,幾乎身體發育還沒完全呢,一定是害怕過多的房事傷著了腹中胎兒,這才屢屢推拒皇上的寵幸。

  可是她為什麼不早說明呢?遠山猜那是因為平湖的謹慎,防患於未然——後宮裡的女人為了爭寵而害死對手腹中胎兒的故事車載斗量,各種層出不窮的伎倆防不勝防,連檐上的瓦當檐下的風鈴都知道最常用的幾招,無非是投毒入茶、失手推跌、買醫墮胎,或者求助巫蠱這些。平湖在後宮裡只有對手,沒有朋友,當然害怕別人陷害,所以才要步步設防,隱瞞懷孕的消息,希望可以無風無雨地渡過十月懷胎,把孩子安安全全地生下來,然後一夜飛升,冊為妃嬪。

  遠山忽然一震,想到一個更恐怖的可能『性』:皇上剛剛廢了皇后,又這麼寵愛平湖,如果她生下一位皇子,皇上會不會把她冊封為皇后呢?

  想到跟自己同時入宮的平湖有可能成為皇后,高高地踩在自己頭上,遠山覺得一分鐘也忍耐不下去,並且覺得這種可能『性』越來越真實。平湖那樣不『露』聲『色』,那樣城府深沉,那樣井井有條,一定就是埋著這樣的野心。她的目標絕不是封妃冊嬪那麼簡單,她的期望遠比做一個貴人或者妃子高得多,甚至高過貴妃與皇貴妃,直抵母儀天下的皇后寶座!她要求的,可不只是一座建福花園,而是整個皇宮,整個天下!

  後宮裡的每個女人,無論貴為太后還是賤為婢女,只要待的時間一長,就會自動變成一部宮廷鬥爭的活字典,個個都通今博古,滿腹經綸。什麼武則天之登天有術,楊玉環之投環自縊,趙飛燕之因舞得寵,陳皇后之為巫起禍,歷朝歷代的後宮傳說,或香艷或神秘或驚怖或悲慘,每個女人都是一部傳奇,而每一個傳奇都帶來警示。

  儲秀宮的秀女們入宮不久,就無師自通地了解了這些故事,掌握了這些秘密,並且各自修行,領悟到不同的啟示。宮人們講起這些典故時,語氣是敬畏而唏噓的,不是稱唐就是指宋,本能地將時間和事件推向遠古的宮廷,仿佛這樣就可以掩飾內心的張惶與邪惡,就可以把陰謀變成策略,把媚術變成故事。

  是那些典故教遠山知道,她對平湖的忌憚並不是杞人憂天,在後宮,任何事都是有可能的。要想防患於未然,只有兩種方法:要麼自己也立刻懷孕,繼續與平湖勢均力敵、分庭抗禮,然而那要取決於天意,不是自己想就一定能懷得上的;要麼,就讓平湖也懷不成,懷了也生不出,生了也活不長——然而這是要冒相當大的風險的,最好是藉助別人之手來完成,免得殺敵一千,自傷八百。這就要找一個可以與平湖平起平坐、或者比平湖身份更為高貴的人來幫忙,可這個人是誰呢?

  在後宮裡比平湖地位更高的人並不少,最有權威的自然是太后,然而太后的心機與手段都遠遠比自己高明得多,遠山還不至於自不量力到認為可以和太后鬥法的份兒上;皇上自然也不必說了,他對兒子的期待正興頭著,決不會做任何對平湖不利的事;還有那些嬪妃們,她們和自己是同一陣線的人,如果有辦法陷害平湖,根本不用自己出手也會主動設法的,因此反而不必去費心聯合,鬧不好還會弄巧成拙,打草驚蛇;那麼還有誰呢?還有誰會比自己更恨平湖,更欲除之而後快?

  寧妃!當然是寧妃!寧妃是二皇子福銓的母親,當然不願意看到有人與自己爭寵、更與自己的兒子奪權!福銓是宮裡惟一的皇子,很有可能是未來的太子,甚至是大清的皇上!寧妃不可能沒有想過這一點,不可能不忌憚平湖、憎恨平湖。如果可以除掉平湖,寧妃一定願意做任何事的。

  還有廢后慧敏。慧敏雖然被廢,可是餘威猶在,她是太后的外甥女,就做錯什麼太后也不會怪罪的,而且她的兩個侍女可真是忠心啊,為了不跟主子爭寵,竟然投井自盡;如果讓她們知道別人有可能取代她們主子的地位做皇后,是不是會做出更加激烈的事來呢?子衿雖然死了,可子佩還在。子佩曾經眼見主子被廢,姐妹自盡,她對平湖的仇恨一定很深,她會願意幫助自己的!是的,慧敏和子佩主僕兩個,才應該是最恨平湖的人,她們入宮的時間比自己早,承受的悲傷比自己深,怨氣和力量也一定比自己大。

  遠山長出一口氣,既然已經想定了目標,也想到了幫手,接下來就該具體計劃、付諸行動了!

  建寧又進宮了。這回,奉的是太后大玉兒的旨,是吳良輔親自到額駙府傳旨說,太后想念格格,召她入宮晉見,共敘天倫。還說今天暢音閣放大戲,太后知道格格是最愛看戲的,所以特地召她進宮。

  這是從沒有過的事情。建寧覺得奇怪,她雖然喜歡看戲,不過暢音閣的排場再大,也沒有在自家園子裡看戲這麼舒服,想怎麼樣就怎麼樣,想聽哪段就聽哪段。今非昔比,如今建寧想聽戲還是想設宴,真還不用沾任何人的光,只要動動嘴就行了。但是不管怎樣,太后的旨意是不能抗拒的,非但不能違抗,還得感謝,當作莫大的恩寵接受下來,並做出喜出望外的樣子。而且,府中家人接旨的時候,表現得這樣誠惶誠恐,恭敬重大,這也讓建寧覺得了某種榮耀與滿足,將奉旨進宮看作是一件喜事,一種光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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