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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順治聽了大喜,問道:"額娘果然允許兒臣納漢妃入宮麼?"

  大玉兒道:"照規矩清宮秀女是要從八旗軍官的子女中挑選,這是祖宗家法,原不可背。"

  順治臉上一僵,轉面不語。大玉兒微微一笑,接著說:"不過如今我們的將士里已經有許多漢人軍兵,他們和我們的八旗子弟一起並肩作戰,為我大清江山永固立下汗馬功勞,也與我滿人無異了。所以,額娘想讓禮部裁議,提拔那些有傑出表現的將軍,賜他們旗姓,讓他們隨入旗籍,那麼他們的女兒入宮便不算違了規矩。"順治恍然大悟,笑道:"額娘想得周到。"

  大玉兒長嘆一聲,緩緩地道:"寂寞的滋味,額娘是明白的。這皇宮雖大,然而沒有一個知心人陪在身邊,那也無味得很。我們是母子,骨肉至親,額娘又怎能不為皇兒打算呢?"順治聽了,若有所覺,嘿笑不答。大玉兒又坐一時,叮囑了幾句"早些安息,勿太勞神"的話便起駕回宮了。

  順治親自扶了太后上轎,一直送至御花園外,眼看著轎子走遠了才回,又獨自坐著想了半晌。他原本一直為著洪承疇與太后私通的傳言耿耿於懷,一心要捏個錯兒重懲『奸』臣,然而今晚額娘深夜來訪,語帶雙關,借著選秀的話抱怨自己獨居深宮之苦,這讓順治不能不對懲治洪承疇之議再三踟躕。

  洪承疇正是額娘口中的"知心人",所謂"皇宮雖大,然而沒有一個知心人陪在身邊,那也無味得很。我們是母子,骨肉至親,額娘又怎能不為皇兒打算呢?"表面是說額娘要為皇兒打算,其實是希望皇兒為母后打算,為她保留這深宮中惟一的"知心人"啊。額娘既然已經婉轉地開了口,若自己一味不理,則非但不孝,而且不忍。

  順治不禁踟躕。

  次日上朝,群臣議復,重審陳名夏、洪承疇,陳名夏厲聲強辯,而洪承疇招對俱實。群臣上表,奏請順治帝從輕寬免,順治遂下旨將陳名夏革職,而洪承疇留任,張煊厚加恤典,贈太常寺卿,錄其子以太常卿用。

  月底,順治下諭內三院:"以後所有的奏摺章表,直接上呈給朕御覽即可,不必再給鄭親王看了。"太后很明白,所謂奏章不必給鄭親王過目,其真實意義便是不要讓自己『插』手。因為鄭親王看不到奏章,自然也就不能再像從前那樣每天將奏章送進慈寧宮來給自己審閱。順治不便明著要求自己放手朝政,卻行這釜底抽薪之計,從鄭親王下手,斷了奏章進宮之路。

  二月初六,巽親王滿達海病逝,大玉兒在朝中又少了一位親信大臣,她甚至有些疑『惑』:滿達海之死,會不會與這次平反事件有關呢?自己保得了洪承疇的官,卻未能保得了滿達海的命,憑一個人多麼精明強悍,算無遺策,又怎麼算得過天數?大玉兒不由得有幾分心淡起來,而且洪承疇的事也讓她感覺自己好像欠了兒子一個人情,她知道,兒子對於自己的種種牽制已經十分惱恨了,她不想再進一步激怒他,疏隔母子之情。況且皇上親政,要求獨覽奏章也無可指摘,自己總不能明著奪權干政吧?非但不便干政,並且在管理兒子的家務事上,也要收斂三分。

  慧敏裁黜女樂,大臣們多有議論,順治特意把那些奏章撂在一起送到慈寧宮給太后過目,言下之意,無非是要她看看這個皇后侄女是多麼離譜。更荒謬的,是皇上竟然對皇后的懿旨毫不阻攔,並且說:"她是皇后,管理後宮是她的權力,即使有不當之處,也只得遵從,不好傷了皇后的顏面。"這番話分明是說給自己聽的,是在告訴自己——皇后有權裁黜女樂,皇上當然更有權獨斷獨行,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權力,旁人不可干涉。

  以太后的冰雪聰明,當然聽得出這番話外之音,言外之意,因此傅胤祖以皇后有疾故奏請帝後分宮,大玉兒明知有詐,也只得允准。她想起自己剛嫁給皇太極的時候,也是少不諳事、不解風情的,姑姑哲哲為此沒少數落自己,怨自己不懂得梳妝打扮、宛轉承歡。但是慧敏這個侄女,對於妝扮倒是不需要人教的,真正是箇中高手,人也很聰明,才學雖然談不上淵博,但對一個後宮女子來說也就算上乘了。只是『性』格驕縱了些,嬌艷有餘而柔媚不足,個『性』梗直不懂轉寰,處處豎敵。最可惡的,是不知好歹,非但不能成為自己的左膀右臂,還要給自己處處添堵,一味耍『性』子。不禁對侄女的疼愛之心也漸漸淡了,明知她獨守空房的委屈,也只有置之不理了。

  如果說洪承疇是皇上送給太后的一個人情的話,那麼慧敏就是太后還給皇上的一份大禮。大玉兒與福臨這母子倆,就是在這樣的你進我退、若即若離、互相較力也互相謙讓中,獲得了一種不足為外人道的平衡。

  ☆、第十章 沙場何必見硝煙

  吳應熊追隨父親入川,一路曉行夜宿,跋山涉水,沿途每每遇到南明散軍和反清復明的農民起義軍伏擊,吳三桂均指揮若定,一路有驚無險。順治九年二月,吳三桂率部由保寧入成都,與南明大西軍白文選部大戰於嘉定,白文選潰逃,嘉定遂降;三月三十日,又克佛圖關,取重慶;四月,攻取敘州。

  吳應熊從前隨父征戰時尚在年幼,如今在京城過了幾年無波無浪的平靜日子,再重新回到這戎馬生涯中,不免比從前多出許多感慨。眼看著父親威武豪邁的大將風範,他真不知道是該佩服父親的智勇雙全,戰無不勝呢,還是該悲哀他的槍口倒戈,為虎作倀。每一次戰役,他都處在焦灼不安中,說不清是希望父親獲勝還是戰敗。勝,則意味著又有無數大明子民死在父親的刀劍下;可是敗?那畢竟是自己的父親啊,難道要讓他為他收屍?

  蜀地多山,如今那些川谷溝壑里,到處都充塞著明清兩部戰士的遺體,死亡的怨恨把天空都染得陰鬱了。真正的腥風血雨。吳應熊和士兵們一起冒著雨打掃戰場,每一具屍體都令他傷感,只覺得所有的明軍和清兵都是他的手足。血跡洇濕了南明將士的征衣,也同樣塗抹著大清官兵的盔甲,他們的亡魂充盈在曠野中游『盪』不息,哭泣著尋找合適的歸宿。戰場不是他們的家鄉,戰死卻是他們的命運,當戰士走過死亡,是不是就可以得到永恆的安息?

  吳應熊不知道,如果有一天自己戰死沙場,是不是也能夠得到安息——大抵是不可能的,因為他便是死了,也是大明的叛臣,是穿著清軍的服裝、作為滿洲的兵勇與明軍對敵而死的,死後,他的靈魂將歸於漢人還是滿人呢?他走在屍體成堆的山谷里,仔細地辨認著每一張失了生氣的面孔,那些大多都還是很年輕的生命,在死之前或許是擁有很多表情的,或兇惡或恐懼,或悲傷或無奈,然而此時,他們都變得平靜,仿佛熟睡。

  雖然都是一些失去了感覺和感情的屍體,吳應熊仍然小心翼翼地搬抬著他們的屍體,仿佛怕把他們的酣夢驚醒——他們的亡魂,在夢中已經回到家了嗎?他們的老母親,可在倚門翹首?他們的妻子兒女,從今失了支撐,漫漫人生,將何以為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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