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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紅娘子一別,桂枝已凋謝矣。

  也思菊花茂盛,當歸紫苑,奈常山路遠,滑石難行,姑待從容耳!

  卿勿使急『性』子,罵我曰蒼耳子。

  明春紅花開時,吾與馬勃、杜仲結伴回鄉。

  至時有金銀花相贈也。"

  順治說:"別看這做丈夫的回信中提到的『藥』名比妻子還多一味,可是太牽強附會不自然,水平卻差遠了。"

  香浮也說:"最重要的,是他沒有他妻子的情意真。"

  建寧不以為然,說:"你這些故事裡的人,好像只要會寫幾首破詩,就想幹什麼都行——男人變心了,女人寫一首詩,他就回心轉意了;『妓』女犯了罪,寫首什麼《卜算子》,就無罪釋放,還給自由;妃子被冷落,也是寫一首詩,就重新得寵——那人們還去學武功做什麼?都去學寫詩好了。"

  順治笑道:"這你就不知道了,世上美女易得,而才女難得,才貌雙全的女子就更加是稀世珍寶。人們憐香惜玉,對她們寬容一些,也是理所當然的。"又趁機勸妹妹,"建寧,你要肯向香浮多學習,多知道一些詩文,一定會比現在更漂亮。"

  建寧更加不信:"寫詩和漂不漂亮有什麼關係?"

  香浮說:"皇帝哥哥的意思,是說"腹有詩書氣自華"吧?"

  建寧見順治點頭,不得不信了,卻仍嘴硬:"那你就叫阿瑟幫我磨一大缸子墨水,讓我喝下去就是了;又或是把各宮娘娘們的脂粉都收起來,只配給墨水,你看她們肯不肯?"說得眾人都笑起來。

  順治感慨:"宮闈之中才女輩出的年代要屬唐朝,像唐太宗的妃子徐惠,中宗的昭儀上官婉兒,唐玄宗的梅妃江采萍,還有德宗後宮的宋氏五姐妹,都是個中的佼佼者。就連普通的宮女,也都擅詩者眾,有韓翠苹的紅葉題詩,還有一位沒有留下姓名的宮女在縫製給前線戰士的征衣里夾著一首詩,後來被皇上知道,就將她賞給了那個士兵,傳為千古佳話。"

  說起後宮艷事卻是建寧最有興趣的,立刻便追著要哥哥說得詳細些,順治只得一一細說,那徐惠如何四歲通讀《論語》、《詩經》,八歲已經出口成章,遍涉經史,手不釋卷,題詩作文,揮筆能就,因為文名遠播而被選入後宮,深得太宗喜愛,封為婕妤。太宗駕崩,徐惠悲哀成疾,卻不肯服『藥』,甘侍陵寢,寂寂而終,死時只有二十四歲。

  那上官婉兒如何以罪臣之後充入後宮永巷,因才思敏捷出口成章而被女皇武則天賞識,提拔為女官,代批奏章,代擬聖旨。群臣宴集昆明池,『吟』詩數百首,都要由婉兒選定高低;天下文人做了好詩,也都渴望得到她的點評定級。她雖無丞相之名,卻行丞相之實,是古往今來獨一無二的女詩人。中宗時曾被封為昭儀,可惜後來因叛『亂』之罪為李隆基所殺……

  建寧聽到上官婉兒的死,長長嘆了一口氣。半晌,忽然沒頭沒腦地說:"所以說會詩有什麼好呢?寫詩的妃子都短命。香浮也和那個徐惠一樣,也是四歲就會背那些什麼語什麼經的,也是出口成章,將來說不定也要做婕妤的,也是早早地守了寡,也要二十四歲就會傷心死的……"

  說到這句,香浮忽然變『色』,一反常態地厲聲說:"胡說!"

  順治也深為忌諱,責怪道:"越說越不像了。"

  建寧這才理會過來,說香浮會做婕妤,那不就是嫁給皇帝哥哥,自己說她會守寡,豈不是在詛咒皇帝哥哥早死?這可是犯大忌的。登下紅了臉,欲要說幾句面子上的話來圓謊兒,偏又不擅辭令,只急得眼淚在眶子裡打轉兒,這便要大哭出來。

  長平一直冷眼旁觀,起初聽見小兒女們斗口還可不理,這時候見說到忌諱上,趕緊給阿琴使個眼『色』。阿琴領會,笑嘻嘻地走過來打岔道:"玩了這麼久,也該餓了,這裡有新做的海棠餃,皇上、格格嘗幾塊吧。"

  順治與建寧見那餃子皮薄面細,隱隱透出綠『色』的青菜餡,做成海棠花狀,一隻只用海棠葉子托著,甜香撲鼻,頓時食指大動,笑逐顏開。孩子們吵得快也好得快,吃糕喝茶,都不再將方才的口角提起。

  長平卻十分不安,她深深地擔心女兒,擔心這留在清宮中的大明惟一血脈將會遭遇不幸。她約略可以察覺一點眼前三個小兒女的命運端倪,卻無法一直看到謎底。她很清楚,順治耐心地陪著兩位明清公主玩這些孩子的遊戲,並不是因為他真的喜歡,而是為了逗妹妹建寧開心,也是他自己想要逃離朝廷政治,暫時回復小兒女情態的一種自我解壓。十歲的順治既是孩子,也是皇上,而他的兩種身份可以隨時隨地發生互換,可以在低頭和抬頭之間,便將一副天真無邪的笑臉立刻換成不怒自威的天顏。

  她也很清楚,建寧表面上在宮裡受到有別於其他格格的優待,事實上卻並沒有真正得到太后的歡心,她的悲劇命運已經一早註定,莊妃皇太后將她收留在慈寧宮決不會是出於疼愛。盛京宮裡的風雲是長平沒有親見的,然而紫禁城中的故事卻讓她大致可以想像得出,莊妃與綺蕾、皇太極與多爾袞之間,發生了什麼樣的恩怨糾纏。而建寧,註定要做這場恩怨的代罪羔羊。

  她更清楚的是,這兩年裡女兒香浮對順治越來越明顯的愛慕之情,每當她看到他時,那突然生動起來的眼神,那春花初綻般的臉龐,都讓長平清楚地意識到,女兒的情感已經脫離她的年齡而獨自成熟。在香浮的眼中,順治是完美的,他的威嚴,他的清俊,他的和氣,他的仁慈,還有他恰到好處的憂鬱,都是那樣地高貴神奇,獨一無二。她喊順治"皇帝哥哥",說來本是極不合規矩的,然而順治既然受用,長平便也不去糾正她,在她心目中,女兒和建寧本來就是一樣的金枝玉葉,是紫禁城裡的皇裔貴族,她將皇上叫作哥哥也是合情合理的。

  但是長平並不僅僅滿足於這種暫時的帶有一點兒戲『性』質的親昵,她要的是更加穩固更加牢靠的一種關係,那是埋藏在她心底最深處的一個大秘密,然而,現在還不是揭蠱的時候。

  酒瓮啟封得太早就會失了陳醇的香味,野心暴『露』得太早也往往會失去先機,橫生枝節。然而建寧剛才的玩笑仿佛石破天驚,在瞬間打破了建福花園表面上的平衡與平靜,讓一個醞釀經年的大秘密昭然若揭。

  長平不能不緊張,不能不動容,她隱隱地覺得,有一件大事即將發生,而她的計劃,只怕也要提前進行了。

  這日,順治獨自來探長平,說是要出宮一段日子,去南苑圍獵。這是清廷的規矩,滿人是馬上得天下的,所以八旗子弟每年一春一秋都要舉行兩次狩獵,以示不忘本的意思。順治進京的頭一年,就舉行過三次南苑圍獵。可是今年,因為國務繁忙,本來說過已經取消圍獵的了,不知怎的,前日朝上,多爾袞忽然又提議起來,那些王公大臣哪有不順風轉舵的,便都附和著說皇上在宮裡困得久了,是該去鍛鍊鍛鍊筋骨,不失滿人本『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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