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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寧還要再問,阿琴『插』話說:"格格,吃點心吧,這是今兒剛做的青糕,新鮮著呢。"建寧見那糕顏『色』碧綠,芬芳可愛,忍不住拈起嘗了一口,酥軟清香,入口即化,竟不知是什麼材料做出來,便想著要給皇帝哥哥帶去,央求說:"仙姑給我裝一提盒帶走,改天我讓人送兩大籃子栗子糕來還你。"

  阿琴笑道:"格格倒會做生意,這青糕做起來可費功夫呢,你們的栗子糕便是扛一筐來也換不去的。"

  長平阻止說:"阿琴不要這樣輕狂。"又對建寧婉言道:"公主若是喜歡,只管隨時來隨便吃,卻不要帶出去,讓人見著,恐怕生事。"

  建寧也知她所言非虛,這青糕便是取了去也未必能送得到位育宮去,送去了也未必便能讓皇帝哥哥吃上,那些侍衛太監的層層盤查別提多麻煩了,遂退而求其次道:"那仙姑告訴我做糕的法兒好不好?我讓他們照樣子做去。"

  長平笑道:"要說也不難,就是尋常的糯米粉搓的糕團,兌進青草搗的汁子就成。若是喜歡,隨意再加些松子、瓜仁,甚至嵌上時令鮮花,借點花香味,都是可以的。"

  建寧聽了羨慕,說:"還是你們漢人會吃,做個糕兒也這麼多心思。我們滿洲的節慶,卻只會吃火鍋,湯湯水水的好不羅嗦,再不就是宰一隻全羊烤著吃,更沒意思。現在太后娘娘又跟著個洋教士學吃西餐,乾脆血淋淋的生吃,那才叫難吃。"

  長平唏噓道:"或者正是這種飲食的習慣決定了一個民族的『性』格,或優雅委靡,或粗獷豪放,漢人一味講究"食不厭精,膾不厭細",又要『色』香味俱全,又要環境幽雅,又要器皿考究,只是一個"吃"字上便費了多少功夫,哪裡還有餘閒想得到開疆拓土,保家衛國?這樣說來,鐘鳴鼎食,倒不如布衣蔬食的好。"

  坐在一旁久不說話的小公主香浮聽見,忽然自言自語般地『吟』道:"春在花榭,夏在喬林,秋在高閣,冬在溫室。開瓊筵以坐花,飛羽觴而醉月。"

  建寧一愣,好奇問道:"你說什麼?"

  長平道:"她說的便是漢人設宴的環境,許多王公貴族擺席宴客,要專門布置可供觀賞的花台,不在菊山荷池,便是高閣溫室,臨水聽泉,對月當歌,有時還要找上絲竹班子奏樂,看在眼裡聽在耳里的比吃在嘴裡的還重要,只管一味講求表面文章,怎麼能怨不亡國呢?"

  雖然長平百般謙遜自抑,建寧卻只是悠然神往,對她所代表的那個大明王朝充滿嚮往仰慕。她一直覺得,眼前這個廢墟一樣的皇宮只是個假象,而長平公主講述中的那個大明宮殿,才是真實的存在,是天經地義的繁花滿月,即使是鏡里的花、水中的月吧,也好過眼前枯枝敗葉、月缺星殘一般的大清朝廷。

  還有後宮,總是聽人家說什麼三宮六院,佳麗無數,洗臉的粉黛把金水河的水都薰染得香艷如脂。可是清廷的後宮裡,除了太后就是格格,孤兒寡母,孤家寡人,哪有半點繁華盛世的景象?皇帝哥哥年齡還這樣小,卻已經要上朝聽政,可是又無權主政,每日鬱鬱寡歡,好像有千斤的心事似的。他身為皇上,可是不能住在乾清宮,只是住位育宮,雖說是暫時的,但是誰又可以保證他的皇帝位不是暫時的,眼前的大清朝不是暫時的呢?

  "仙姑,講個故事吧,講皇后和妃子的故事。"

  總是這樣的開頭。建寧總是這樣央求著,她好喜歡長平講述中的那個朝廷,那個後宮,無論是酸風醋雨,香風淚雨,還是腥風血雨,她都喜歡;

  而長平總是溫和縱容地笑著,一邊輕輕撥弄著三足鼎里的香灰,一邊開始她的講述,講那些已經飛散在歷史長河中的流香綺艷,那些經過了塵世的風雨卻依然嬌媚不老的紅顏,那些明宮舊主人糾纏不休的恩恩怨怨——

  "我父皇崇禎皇帝的皇位是由他哥哥、熹宗皇帝朱由校傳給他的。熹宗的母親早逝,從小跟隨『奶』媽長大。那『奶』媽姓客,比皇上大了足足十八歲,可是兩個人關係親密,同行同住,直到皇上大婚後,仍然常常召客氏伴寢,並將她封為"奉聖夫人"。熹宗的皇后姓張,為人聰明正派,非常不滿客氏的不端行為,多次在皇上面前進諫,讓他遠離客氏,還揭發客氏和宦官魏宗賢的苟且關係……"

  "什麼叫宦官?"小公主香浮問。

  不等長平回答,建寧搶著說:"就是太監。你沒見過嗎?"

  香浮恍然大悟:"喔,就是吳良輔。"

  一旁侍候茶點的阿琴忽然阻止說:"別打岔。"

  建寧雖然覺得阿琴身為婢女竟然呵斥公主未免不恭,然而只當雨花閣疏於禮數,並不以為意,只是催促:"後來呢?後來怎樣?"

  長平握住女兒的手,略略不安地輕輕一按,繼續講,"那客氏和魏宗賢懷恨在心,便到處造謠說張皇后是野種,不是真正的貴族,要求皇上另立魏宗賢的孫女為後。熹宗派人到張皇后的家鄉調查,證明了這些話是謠傳,從此便對客氏疏遠了許多。到了熹宗天啟三年,張皇后有孕,客氏和魏忠賢怕她生下皇子繼承皇位,便以"捻背"為由派巫醫進宮……"

  "什麼叫捻背?"這回問話的是建寧。

  長平說:"就是推拿,在人的『穴』位上『揉』捏,可以暗中傷害胎兒。"

  建寧叫起來:"呀,那怎麼辦?皇后死了嗎?"

  "沒有死,可是胎兒流產了。"長平說,"並且張皇后從此再也沒能生育,所以皇位才會傳給熹宗的弟弟,也就是我父皇。想來,真是大明氣數已盡,註定無後。"

  建寧並不關心明清的命運,她感興趣的只是後宮嬪妃的明爭暗鬥,你死我活,比一出折子戲還好看,追問道:"別的人呢?別的妃子都沒有生過兒子嗎?"

  長平說:"還有一位慧妃范氏,初進宮時很受熹宗寵幸,還生過一個皇子,可是沒過多久,那位皇子吃了客氏進奉的一盒糕點後就死了,而范慧妃也從此失寵,不久鬱鬱而終。"

  建寧訝嘆:"死了嗎?"

  長平說:"是呀,在她臨終前,有位李成妃與她親如姐妹,有一晚李成妃奉召侍寢時,在枕邊向熹宗求情,說慧妃死了兒子已經很傷心,再被皇上冷落,那不是雪上加霜?這件事被客氏偷聽到了,將李成妃恨在心中,便命令閹黨將她悄悄抓起來幽禁別宮。"

  "幽禁別宮?"建寧又忍不住問,"他們把一個妃子抓起來,皇上都不知道嗎?他不見那個妃子,也不問嗎?"

  長平嘆道:"後宮佳麗三千,光是點一遍名也要大半日,皇上日理萬機,怎麼會顧及到這些小節來?別說關個十天半月,有些宮女在宮裡做了一輩子,都沒見過皇上面的也還有呢。嬪妃們想要親近皇上,都得給太監們行賄,好叫他們在皇上耳邊不時提個醒兒;若是得罪了那些有權的大太監,別說一睹天顏了,就是在宮裡被害死了也沒人知道。不說李成妃,從前幫助張皇后向皇上進言的還有一位裕妃,也姓張,客氏和魏忠賢不能把皇后怎麼樣,就把怒氣全撒在張裕妃身上,背著熹宗把她幽禁在別宮中,斷絕一切飲食,竟活活兒地給餓死了。後來聽侍衛說,也是這樣一個下雨天,那裕妃原本是想爬到檐前接雨水喝來著,可是她餓了那麼多天,哪裡還有力氣,竟從檐前跌下去,摔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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