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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恐懼消失了。我已經渡越第二條河。我睡得久而沉。

  出大太陽了,我們才醒來。我們把濕東西全部攤開曬乾,在那個柳樹叢的土坳里勉強吃著不新鮮的濕麵包。湄立好像沒受什麼傷,但沉默警覺。最後她說:「我們不必再逃了嗎?」

  「應該不必了。」我說。吃麵包前,我下到河灘,藏身樹叢中,巡視全河和兩岸良久。理性告訴我,我應該害怕;理性說,侯比大有可能游泳過河,躲在附近;可是,非理性卻一直告訴我:你安全了;他走了;那道連結已打破。

  湄立正望著我——帶著孩童的信任。

  「現在我們身在峨岱,這裡沒有奴隸,」我說:「也沒有搜奴人。還有……」我不知道湄立有沒有看見侯比跟在我們後面的河中,也不知道該怎麼提起他。「還有,我想我們已經自由了。」

  她花了點時間深思這句話。

  「我可以再叫你葛維嗎?」

  「我的全名是葛維艾塔納喜多怡。」我說:「但我喜歡尖嘴兒這個名字。」

  「尖嘴兒,和吱咯兒。」湄立喃喃道,低頭看地,臉上掛著小小的半圓弧微笑。「我可以繼續當明福嗎?」

  「可能是不錯的主意。你喜歡就好。」

  「再來,我們要去見那個在城裡的大人物了嗎?」

  「對。」我說。就這樣,等我們的東西曬乾,我們再度啟程。

  前往美生城的旅程很輕鬆,事實上整段旅程都算輕鬆,只不過現在感覺美好,因為擺脫了兩河之間一直尾隨,並使我的路途蒙上陰影的擔憂懷懼。到了美生城之後,要做什麼,兩人如何維生,我毫無想法。然而,提太多問題好像對幸運神和恩努神不知感恩,到目前為止,祂們一直與我們同在,不至於到現在才丟下我們不管。前進時,我低聲唱克思的歌謠,藉此向神致謝。

  「你唱歌不像有些人唱得那麼好。」我同伴帶點外交辭令地評論。

  「我知道我唱得沒那麼好。那麼,你唱吧。」

  她揚起甜美但不大穩定的細小聲音,唱出一首她在拔那之屋聽過的情歌。我想起她美麗的姐姐,不曉得湄立長大是否也會那麼美麗。我發覺自己想著:「讓她免除美色吧!」然而,那實在是一種奴隸的思維。我應該學習以自由的思維思考才對。

  峨岱是一塊宜人的土地,到處是蘋果園,道路沿邊種植白楊樹。地勢從河岸緩緩上升至我曾從遠方見過的藍色群山。我們步行,有時搭順風貨車。我們在村莊的市場採買食物;或者,有農婦看我們路過,可憐那個風塵僕僕的小男孩,就給我們牛奶喝。我也曾被責罵,怪我不該把小弟帶出來長途跋涉,但我的小弟緊依著我,瞪視對方以表達忠誠的抗議,責罵的人就心軟了,主動給我們食物,或讓我們在草棚過夜。先前河流轉彎,離開了我們的道路,五天後,我們重回河岸,就這樣來到了美生城。

  美生城拔河而起,建造在陡峭的山上,有石板屋頂、紅瓦屋頂,還有許多塔樓,以及幾座雕飾華美的橋樑。美生城是一座石頭城,它沒有城牆,這讓我覺得奇怪。也沒有城門、沒有哨塔、沒有守衛。我在任何地方都沒有看到士兵。我們走進一座大城市,宛如走進一個村莊。

  街道滿是人、車、貨車、馬匹,沿街的塔屋有三、四層樓高。熱鬧喧攘擁擠的程度對我們倆而言無比巨大。湄立緊抓著我的手,我很高興被抓著。我們經過靠近河流的一個市場,相形之下埃綽城的市場頓時小得不像樣。由於我們如今是又臭又髒的一對,所以我心想,最好能找到一家平實的旅店,放下背包,清洗一番。我們經過市場,正在尋找旅店招牌,看見兩個年輕人,穿著灰棕色的輕便長披風,頭戴遮耳扁絨帽,大搖大擺從一條陡街走下來。他們跟葉威拉夫子的圖書館裡一本書中的圖片一模一樣:美生大學的學生。他們看我盯著他們瞧,其中一位稍微對我眨眨眼。我走上前,說:「抱歉打擾,能不能告訴我們大學怎麼走?」

  「直接從這裡上山,朋友。」眨眼的那一位說。他好奇地看著我們。我不曉得接著要問什麼,最後才說:「山上有提供住宿的地方嗎?」他點頭:「最便宜的是鵪鶉。」他朋友說:「不對,是吠狗。」他說:「全看你對昆蟲的品味而定。喜歡跳蚤就去鵪鶉,喜歡臭蟲就去吠狗。」說完,他們笑著繼續走下街道。

  我們順著他們下來的路往上爬。不久,圓石道路變成台階。我看出來我們正沿著一片大石牆走。很久以前,美生城曾經是一座城堡,這片牆是那座城堡的牆。牆內可見幾座銀灰色的石造宮殿聳立,有陡斜的人字形屋頂和高大的窗戶。台階終於帶我們來到一條略彎的街道,沿街是成排的小房舍。湄立小聲地說:「到了。」小房舍比肩而立,兩家旅店就在其中,掛著各自的招牌:鵪鶉和兇悍吠叫的狗。「跳蚤或臭蟲?」我問湄立,她說:「跳蚤。」我們於是在鵪鶉投宿。

  我們痛痛快快洗了澡,將沒穿的衣物交給滿臉不悅的女店主清洗。我們仔細搜尋跳蚤,但好像比大部分草棚還要少。吃完一頓吝嗇而且不大美味的晚餐,湄立準備就寢了,這趟旅程,她雖然順利捱過,但每天其實都將她小小的力氣用到極限。最後兩天,她忍不住哭了,而且變得暴躁些,像所有疲乏的孩子一樣。我自己也是狠命硬撐過來的,但現在置身這個城市,我感到內在有股興奮的精力,它不讓我休息。我問湄立,假如我出去一下,她會不會擔心。她躺在床上,恩努像握在胸前,心愛的披風覆蓋著床單,高高拉起。「不會,」她說:「我不會擔心,尖嘴兒。」但她看起來有點哀傷、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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