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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阿炳,他的思維總是那麼奇怪。但是他很簡單,生活生總是那麼快活。我想,這也未必就不是一件好事。現在,我倒寧願我自己變得像阿炳那麼簡單,整天傻呵呵的。

  我躲回床上,卻再也無法入睡了。我聽到羅樹在外屋的沙發上翻了個身。

  五

  大馬路上有個老人死了。

  據說,他死前曾經提起過駱子搖。駱子搖這個名字,大馬路上已經很少有人能夠記起來了,年輕人不知道這個人的存在,年老的人能想起他來,多半也是因了最近一段時間,猖獗在大馬路上的老鼠。

  他們能夠回憶起幾十年前的那場鼠患,當然也就能夠回憶起那場鼠患的製造者,名叫駱子搖的駱記綢緞莊的年輕管家。幾乎所有人都認為,那場鼠患的的發生,是因為駱子搖用鐵鍬攔腰斬斷了一隻碩大的老鼠,那隻老鼠,被大家公認為是一隻棲息在駱家老宅地下多年的鼠精。是駱子搖引來了那場災禍,所以說,他被認為是鼠患的製造者,這應該不足為過。

  老實說,我是很同情駱子搖的,這首先是因為,我並不迷信,我不太相信有什麼鼠精的說法。況且,即使那真是一隻駱子搖砍殺它的時候,也沒有想到會惹來那麼一場災禍,他即使是個製造者,也是一個很無辜的製造者。

  但是人們被恐懼打倒了,他們根本沒有這樣的想法。他們只知道把自己的恐懼快快地轉嫁出去。

  我完全能夠想像得到,當初駱子搖是如何的孤單如何的絕望,就像我現在這樣,沒有人願意理我。

  這個突然死去的老人,他患上了出血熱。他沒有注射出血熱疫苗。

  至於他為什麼拒絕注射出血熱疫苗,沒有人知道原因。在得知自己患上了出血熱之後,據他的家人說,他竟然長長地吁了口氣,表現出一副如釋重負的樣子。

  他也拒絕住進醫院。平時,他一直一個人住在一間小房子裡,那間房子在大馬路的最裡頭,他長年一個人居住,而拒絕住到市中心他兒子的樓房裡去。並且,這是一個性格孤僻的老人,平時很少跟人搭話,沒人知道他想些什麼。

  我是看著他死去的。死之前,他兒子來敲我家的朱漆大門,說他父親想見我一面。我感到,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我想,可能他要在臨死之前給我點難堪,讓我知道,他是死於我們家擴散出去的老鼠之手。

  當然我還是去了。我感到,現在的我,已經對某些事情不那麼在乎了。

  看到我,他露出一種很愧疚的神情。他渾身皮膚布滿了血點,臉色青紫,呼吸艱難,不時地咳嗽,咳出來的不是痰,而是血。他艱難地告訴我說,他很愧疚,幾十年前,駱子搖對他一家非常關照,他做生意賠了本,被仇人逼得走投無路,是駱子搖幫他還上了錢,擺平了債主。

  但是,在駱子搖最艱難的時候,我卻沒有幫他渡過難關,卻跟其他大馬路上的人一起,把他看成洪水猛獸。駱子搖離開大馬路的那個晚上來敲過我的家門,他說他很苦悶。我沒開門。我甚至對他說你走吧。之後他就消失了。他消失之後,這麼多年裡,我總是夢見他死了,因此我一直承受著良心的折磨。

  說到這裡,我已經明白他為什麼拒絕注射出血熱疫苗了。

  現在他終於如願以償地患上了出血熱。他說,能這樣死,我覺得是我的報應。

  他又說,這個世界是存在著因果報應的,幾十年後,老鼠重新猖獗,就是一種報應。

  什麼報應?我問他。

  他說,人們對一個走投無路的人抱以漠然甚至敵視的態度,這就是應該遭到報應的理由。

  說完這句話後,這個滿懷愧疚的老人,劇烈地咳嗽了幾聲,嘴裡湧上了幾口鮮血,胸部挺起來,然後,就只有出氣沒有進氣了。他的眼睛鼓了出來,片刻,就死了。

  他渾身布滿了出血點,像個血人。

  六

  張大江說,這個世界上是沒有報應存在的。

  我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張大江是個警察,所以他時時處處都很注意強調自己的無神論。

  我躺在他的床上。他的宿舍里沒有其他人。我發現我現在很像一隻鴕鳥,需要把自己藏起來,而且是藏到別人的地方。我討厭自己的家,那座墳墓一樣的老宅子。

  我說,可我總覺得這一切都是報應。要不,怎麼解釋呢?政府採取了那麼多措施,出動了防治人員五百多人次,車輛五十多台次,投放滅鼠藥一噸,還沒有把老鼠全部滅絕,這怎麼解釋?

  張大江說,難道這場鼠患並非自然災害?

  我說,你什麼意思,我怎麼聽不懂?

  張大江說,有沒有一種可能,這場鼠患是人為造成的?

  我笑得捂起了肚子,我說,你說什麼呢張大江,當警察當迂了吧,遇到什麼事情都要往人身上想。

  張大江說,為什麼就不能是人為製造的呢?

  我說,除非那人開了一家老鼠繁殖場。

  為什麼不能呢?張大江較起真來了。

  我不再跟他說了。我想起了報應的問題。關於報應,以前我是不信的,如果這個世界的生存規律都由報應來說了算,那好人肯定要長壽,壞人則一定要短命。但事實上,好像並非如此。可是,現在,我覺得,分明有很多事情能跟報應扯在一起,除了報應,我們想不出其他任何理由來解釋它。這就不由得人不相信報應的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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