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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媽媽別哭……”他艱難地想要抬起手為她擦去眼角的淚珠,但這都是枉然,他連眨一眨眼睛的力氣都沒有了,“謝謝你的巧克力,它讓我感到非常幸福……”

  最後,卡爾仍然保持著微笑,他在巧克力的甜蜜滋味中離開了這個冷酷又無情的世界。

  周圍的人低頭飲泣,即便他們已經習慣了死亡,是的,卑微又頻繁的死亡,卻仍在這一刻遮掩不住內心的悲慟,默然流下眼淚。

  而素素的悲傷再也忍耐不住,從一九四一到一九四六,從巴黎到莫斯科,她所承受的雖不及戰區人民之萬一,卻也足夠摧毀一顆堅強勇敢的心。素素伏在卡爾床邊失聲痛哭,她忘不了壞笑的赫爾曼,忘不了快活的維奧拉,忘不了那些在戰爭中泯滅的靈魂。

  就讓我們哭泣,就讓我們沉默,就讓我們緬懷——一個流盡鮮血的年代。

  卡爾死了,莎赫蒂又恢復到往日的寧靜。

  只有被鮮血染透的床單記得,曾經一個鮮活的青年在聖誕節後的冬日裡隕滅。

  克羅洛夫大尉得知此事後做出了冷靜的評價,“德國人死得還不夠多,遠遠不夠。”

  這話非常正確,比起戰爭中蘇聯人民的犧牲,德國人的付出還遠遠不夠,也許也仇恨也遠遠沒有消亡。

  仇恨深入血液,伴隨黑夜而生。

  卡爾離開的那天晚上,海因茨被留在了素素房間裡,他得依照克羅洛夫夫人的安排為她清理房間,還得洗乾淨被鮮血浸透的床單。

  素素哭泣的時間不長,她很快收拾好心情給海因茨做了一碗雞蛋羹,並拿出一袋速溶橙粉來放在搪瓷被子裡給他泡水喝,“你得多補充維生素C。”

  她頂著一雙哭紅的腫脹的眼睛,仍然十分關心他體內的維生素C。

  “別太傷心。”海因茨喝了一口甜甜的飲料水,平靜地說,“咱們都得習慣。”

  “我永遠也無法習慣這些。”

  “我已經習慣了。”海因茨攬住她,抱在胸前,輕輕撫摸著她柔軟烏黑的長髮,“我會帶你走的,我保證。”

  “我會跟你走的,我保證。”

  “我們把卡爾也帶走。”他舔了舔幾乎乾裂的嘴唇,望著不遠處徹夜明亮的鍋爐房說,“米勒會把卡爾的骨灰留著,我們帶他回慕尼黑。”

  “好的,我相信一定會有那麼一天的。”

  “我也相信。”海因茨說著,低頭親吻她眼角,他看著她,目光誠摯而熱切,“謝謝你,伊莎貝拉,是你讓我相信這一切還有可能。”

  “這也是我的榮幸。”她不自覺伸手環住他的腰,緊緊地抱住他,唯恐這一切都是夢中幻影,一碰就碎。

  海因茨把洗過的床單掛在火爐旁,在伊萬查人之前回到了鍋爐房,今晚米勒和他找人換了班,他們得親自燒卡爾。

  “你這個白痴。”海因茨抽著煙屁股,對躺在架子上冰冷且蒼白的卡爾說。

  “確實是個白痴,一離開我們不到三分鐘就出事。”米勒也非常贊同,他贊同得眼眶都紅了,“蠢透了,能躲開子彈難道還躲不開木頭嗎?你這白痴,愚蠢的小肥豬,除了喊媽媽別的什麼都不會!噢,偉大的SS骷髏師都為你感到羞恥。”

  “別說了。”海因茨阻止他,“再說下去他又得哭了。”

  “哈哈哈,又得喊著媽媽救我,媽媽媽媽米勒又欺負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米勒笑得前俯後仰,也漸漸笑出了眼淚,鍋爐房的火光映紅了他的臉,鬍子拉碴不修邊幅,簡直像個乞丐,“好吧好吧……”米勒吸了吸鼻子說,“傻瓜卡爾,祝你在天堂能找著比利時巧克力。”

  海因茨說:“替我向你的媽媽和哥哥們問好,你是一位堅強勇敢的士兵,他們應該為你感到驕傲……當然,我也是。”

  “這恐怕是你和卡爾說過的最長的一句話。”米勒叼著煙,不正經地開著玩笑。

  “再見。”

  “再見。”

  海因茨將卡爾推進焚化爐,米勒站在原地並起腿挺直腰敬了個久違了的軍禮。

  只是這一回,再沒有“希特勒”了。

  再見,卡爾。

  再見。

  插pter42

  素素fèng制的棉衣讓海因茨突然間胖了一圈,米勒好奇地問,“這衣服究竟有多厚,能防子彈嗎?”

  真是個不懂愛的白痴。

  海因茨在西伯利亞的高寒天氣里揮汗如雨,為素素對他如山高如海深的愛感動不已。

  日子再度回到從前,整天除了幹活就是幹活,只是沒有了卡爾那個小白痴在身邊嘰里咕嚕地囉嗦,讓人感覺越發寂寞。

  但幸好他有素素,熬不住的時候想想她,便仿佛是上帝在往他空蕩蕩的胃裡塞了一隻新鮮的烤得熱烘烘的土豆,令人異常滿足。

  雖然土豆這個比喻不怎麼好,但你得原諒他的貧乏,畢竟在莎赫蒂這個鬼地方,就連烤土豆都是稀有美食。

  太陽落山的時候他們收工了,可能是因為冬天死的人太多,守衛們似乎怕不大好交待,因此對他們格外好,能提早收工能減少虐打還能抽空洗個芬蘭浴,享受享受。

  生活嘛,到哪兒都是苦中作樂。

  四六年的最後一個夜晚,海因茨有大事要做。

  絕不誇張,這事比史達林格勒戰役更可怕。就連我們久經沙場的海因茨中校都緊張得在書記員的房間裡走來走去。

  假使在從前,這事一定會被認定為布爾什維克的陰謀——

  克羅洛夫夫人偷偷把他叫到房間,並且給了他一件神秘莫測的信物,他像個傻瓜一樣站著,忍不住熱淚盈眶,簡直丟盡了第三帝國將士們的臉。

  他快叛變了,真的,上帝,媽媽啊,你們瞧見了嗎?蘇聯的土地上也有好心人,而她居然會對一個劊子手,一個仇人施捨憐憫心。

  海因茨無法描述他眼下的痛苦和掙扎,甚至比在蘇聯內務部的審訊室更讓人糾結。

  他正在被撕裂,被摧毀,被重塑,他救不了自己,也救不了任何人。

  直到素素帶著滿身風雪推門進來,“咦?你怎麼來了?今天不需要加活兒嗎?”

  上帝啊,她真漂亮。

  西伯利亞的風雪沒能消減她的美麗,反而令她越發的光彩動人。

  海因茨的靈魂再度飄了起來,好吧,他得承認,又是素素再一次挽救了他。

  “今天特許休假,克羅洛夫夫人差遣我來給莫斯科的女學生修爐子。”他趕緊湊過來接走素素手上的礦石標本,順帶拂開她頭頂細碎的雪片,“你去哪兒了,這麼冷的天出門可不是什麼聰明地選擇。”

  素素懶得和他解釋,他骨子裡還是改不了大男子主義,她脫掉大衣調亮了煤油燈說道:“我的爐子好好的,可沒聽說有什麼問題。”

  “沒關係。”海因茨擺弄著素素的兩隻辮子說,“我可以先把爐子弄壞,再修好,如果你堅持的話。”

  素素睨他一眼,把辮子從他長著凍瘡的手上挽救回來,轉過身又去尋找她立櫃裡藏著的瓶瓶罐罐,一邊清理一邊問,“你吃飽了嗎今天?”

  “當然,如果你不相信的話我還能現在就給你打個飽嗝聽聽。”

  “我才沒興趣。”她繼續低頭尋找凍傷藥,她的小藥箱裡琳琅滿目,簡直可以在莎赫蒂開一家小藥房。不過偉大的社會主義和計劃經濟體制絕不會給她一人發財的機會,要公平,要一起挨餓!

  “找到了,先給你的凍瘡上藥。”她一回頭卻瞧見海因茨已經單膝跪地,屬於他的冰藍的眼睛正專注地盯著她。

  他一隻手扶在膝蓋上,一隻手摸著胸口,緊張得整張臉就像是被冷風凍壞的石頭,又蠢又呆。

  該死的,他暗暗罵了一句,抬起頭迎上素素驚訝的面孔。

  “聽著寶貝兒,你知道我要幹什麼,所以,先聽我說好嗎?”

  然而素素根本沒打算開口。

  “好吧,我想說的是……我想說的是,從我第一眼看到你開始計算,我們已經認識六年了。這六年間我和你不離不棄,從巴黎到莎赫蒂,從帝國的將士到蘇維埃的俘虜,我們從未分開。雖然我已經跟你講過一萬次我愛你,但我仍然想要讓你知道,千萬次,千萬次,在我絕望的時候是你給了我希望,在我將要放棄的時候是你給了我堅持的勇氣,在無數個冰冷寒夜,是你讓我堅強讓我忍耐也讓我改變……雖然我並不能保證將來會是什麼樣,但我想……我想我能用我所有照顧你、珍視你、愛你。我愛你寶貝兒,永遠……”

  素素捂住嘴,眼淚控制不住地下落,泣不成聲。

  海因茨從棉衣內袋裡掏出一枚銀戒,上面鑲著一塊小小的仿佛被磨損的綠寶石,“請你嫁給我,素素。”

  他的發音準確,體面得就像中國的教學先生。

  素素捂住嘴點頭,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直落。

  海因茨艱難地站了起來,戰俘營過量的勞動讓他的關節過早老損,隨便動一動都仿佛能聽見咔嚓咔嚓的摩擦聲。

  但無論如何,好歹他順利地站了起來,沒搖搖晃晃也沒跌倒丟人。

  他牽上素素的右手,低著頭專心致志地給她戴上戒指,接著用他布滿老繭的手抹去她眼角的淚水,沒輕沒重的,摩擦起來就像刀割,“好了寶貝兒,別哭了,你的眼淚太讓我心碎,這是件好事,咱們得高興點兒。”

  素素點頭,看樣子像是答應了,但轉眼間又靠在他肩上越哭越厲害,害怕出聲,她還得咬住他又髒又舊的外套壓抑著她這些年不曾宣洩過不曾向他人講述過的委屈和磨難。

  海因茨抱住她,緊了又緊,企圖用毫無間隙的擁抱給她力量,給她撫慰。

  他不斷地親吻著她的側臉,並含淚說道:“我會用一生來愛你,我保證。我們永不分開。”

  “好……我們永不分開。”

  海因茨低頭看她,笑著說:“瞧瞧我們的小公主,真可憐,哭得像只小花貓。我想親親你都不知道從哪兒下嘴。”

  素素錘他一下,脫開他的懷抱,用熱毛巾擦去滿臉淚痕,一轉身他就像牛皮糖一樣粘上來,大言不慚地說著,“好了,我的小公主又回來了。那麼現在,請問我可以親吻這個世上最美麗最純潔的女孩兒盛永愛小姐了嗎?”

  沒等素素點頭他就湊了上來,慢慢地溫柔地親吻著她,含著她的嘴唇,一點點帶領她學習如何在舌尖的纏綿嬉戲中尋找愛的餘味。

  接著,他一把抱起她往床上走,“好了,現在讓我們來為了今晚的順利求婚慶祝慶祝。並且我向你保證,我的公主,這次絕不止十五分鐘。”

  他終於脫掉了臃腫的大棉衣,向她展露出自己精壯結實的身體。

  他是健美之神阿波羅,也許是多了點疤痕和凍瘡的阿波羅,總之他非常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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