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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營房的角落陷進一陣壓抑的沉默當中,卡爾掏啊掏啊終於把一顆硬邦邦的糖果掏了出來,“我餓了,我得吃顆糖。”

  “你哪來的?”米勒問。

  “今天早上出門前,媽媽偷偷給我的。”卡爾小心地含著硬糖,享受著生活里突如其來的也是僅剩的一絲絲甜。

  海因茨卻瞪起了眼睛,好傢夥,怎麼他沒有,卡爾這個白痴卻能有糖吃。叫聲媽媽有這麼大的好處,下回他也試試!

  哼哼,那個住在書記員房間裡徹夜寫報告的中國小姐,他的東方小辣椒,一定偷偷把糖果藏著舌尖底下等他親自去取。

  海因茨躺在狹窄冰冷的床上,手中摩挲著那張簡短的紙條,粗糙的指腹還能感受到筆尖刻在紙面上的痕跡。

  黑暗中他彎起嘴角,明亮的冰藍色的眼睛裡藏著浩瀚深海與燦爛星辰,他握緊了紙條仿佛就抓住了全世界。

  當然,我的寶貝,我們的愛情並非貧乏而庸俗的糾葛,而是令人成為英雄與戰士的魔幻咒語。

  無論夢境如何美好,第二天天沒亮他們還得穿上衣服扛著工具進山伐木。

  冷風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摧殘著每一個人,走幾步就得往後退,有幾個身體不大好的已經橫倒在路中間。

  伊萬和紅頭髮瓦西里圍了上去,一個用靴子猛蹬,一個用槍托驅趕,但這人無論如何起不來了,他們找了個不那麼文盲的人記下了這人的名字,然後把他推到路旁等冷風把他的身體吹成冰棍才繼續上路。

  上午砍樹,下午就得用人力把粗壯的原木扛回去。

  米勒走在最前面,他的肩膀都快被粗壯的樹幹壓碎,忍不住抱怨說:“該死的,這鬼地方就連樹都長得比別的地方討人厭。”

  海因茨在中間,照例不說話,後面跟著第六集團軍步兵旅的軍官路德維希,也是個悶葫蘆。

  只有卡爾能附和他兩句,不過這回那個小白痴被分配得太遠了,他們誰都沒能說上話。

  海因茨和米勒回到戰俘營的時候卡爾那一隊人還在山腳下忙活。

  剛走進營地就有個蘇聯小兵跑過來,指著海因茨說:“跟我來,夫人需要你修理手風琴。”

  他可真不明白,他什麼時候變成了莎赫蒂的專職修理工,誰壞了什麼東西都來找他。

  不過他得學會服從,他默默地跟著小兵走向書記員房間,在進門之前他停了停,從地上抓起一捧雪給自己擦了個臉,好歹看起來乾乾淨淨的,不給素素丟人。

  小兵獲得准許之後領他進去,果然沒想錯,房間裡除了他的親親小蜜糖還有克羅洛夫夫人以及滿地亂跑的金髮小女孩兒。對,就是那個說他可愛的小女孩兒!要不是蘇聯守衛在場,他非得瞪她一眼不可。

  小兵向克羅洛夫夫人介紹,“這就是海因茨,相信他一定能修好您的手風琴。”

  克羅洛夫服人上上下下打量他,眼神就像是丈母娘看女婿,又是探究又是滿意又是心酸,不過她這樣也就罷了,那個叫維卡的小女孩兒有樣學樣是怎麼回事?有沒有禮貌啊?

  不過他保持了一貫的風度,摘下了他頭上破爛發線的帽子,向克羅洛夫夫人行禮,“您好,夫人,我就是海因茨,很高興能為您服務。”

  活像個整天只知道開門關門以及堆著笑討好有錢人的門童。

  “你好,海因茨。”克羅洛夫夫人還以微笑,深邃的眼睛旁浮現出溫柔的魚尾紋。她看一眼坐在床上幫助她纏毛線的素素,用只有她們倆才能聽得見的聲音說:“他長得可真是英俊,連我都要被他迷倒了。”

  素素害羞地笑了笑,沒敢說話。

  蘇聯小兵被克羅洛夫夫人請了出去,海因茨坐在火爐邊開始擺弄那架克羅洛夫夫人帶來的手風琴。可是上帝啊我的老天爺,誰能告訴他這蘇聯人的鬼東西到底什麼工作原理,作為一個進步飛速的修理工,他怎麼能一丁點頭緒都沒有。

  他正發愁,小鬼頭維卡跑過來坐在板凳上專心致志地盯著他。克羅洛夫夫人正假裝正經地一邊織著毛衣一邊和素素說話,“別擔心葉夫根尼婭,我相信你的申請書遲早會被批下來,大尉並不是一個頑固不化並且冷酷無情的人。”

  “謝謝,夫人,我真不知道該如何表達我對您的感激,我知道這很難……”

  “一點也不難。”克羅洛夫夫人慡朗地笑道,“戰爭已經結束了,咱們不能永遠活在過去,我得向你學習,一切向前看。”

  “謝謝,除了感謝我真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麼。”

  “如果有機會的話,請你別忘了邀請我這個老朋友參加婚禮,那一定會非常美好,我相信。”

  等等,等等,什麼婚禮?他沒聽錯吧?婚禮?他差點被口水嗆死。他的素素又在玩什麼?怎麼沒人解釋給他聽?

  只有眼前那個黃毛小女孩把眼睛瞪得大大的吃驚地看著他,呃……不得不承認,俄國小孩兒確實都長得挺可愛。

  “你是不是不會修這個?”

  維卡毫不留情地拆穿他,海因茨決定收回先前的誇獎。

  “我會嘗試的。”他仍然禮貌地回答。

  等了一會兒,維卡又問:“我媽媽說你很英俊,英俊是什麼樣的?”

  “英俊就是像我這樣的。”海因茨繃著臉,一本正經地回答。

  維卡看著他,點了點頭,若有所思。

  克羅洛夫夫人小聲和素素說:“他可真有意思,我有點明白你為什麼會愛上他了。”

  “他有時候是有點兒孩子氣。”素素不好意思地回答。

  “孩子氣的男人才可愛呢。”

  又是可愛,又是孩子氣,海因茨抱著該死的手風琴,快被這屋子裡的兩個女人,不,是三個女人氣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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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因茨被氣得不輕,氣著氣著他居然奇蹟般地修好了手風琴,他的食指不小心按上琴鍵,隨即發出一聲低音,仿佛是來自深夜的炮火正在無情地轟炸耳膜。

  營房外面突然響起了一陣吵鬧聲,其中夾雜著少年的哭喊,並越來越近。

  海因茨站起來,對克羅洛夫夫人說:“我去看看發生了什麼。”

  剛一推開門,風雪和尖叫就從空隙中鑽進房中,來勢洶洶。

  今天和他們一起上山的另一個分隊正抬著一個血淋淋的人急匆匆往營房方向趕。

  “卡爾……”海因茨喃喃道,在他衝出去之前,一個單薄瘦弱的人影已經率先邁進西伯利亞肆虐的風雪。海因茨急忙跟上去,在人群中央,側躺在簡易擔架上的卡爾面色慘白,他的肚子插著一根男人手掌寬的原木,被兩頭鋸斷後扛了回來。

  “媽媽,媽媽……”如同找到了依託和信賴,神志不清的卡爾抓住了素素的手,不斷地呼喚著媽媽媽媽,這仿佛成了他的止痛藥。

  “把他送到我房間裡,再去營房叫醫生過來。”素素用俄語和紅頭髮瓦西里說,也許是她突然凜冽的氣勢嚇倒了他,瓦西里一改往常,非常配合地沖向駐場醫生的居所。

  “這是怎麼了?”米勒也來了,他們一起抬著擔架往書記員的房間走去,約翰被換下來,他擦著腦門上的汗珠結結巴巴地說道:“壘起來的木頭突然從山坡上滑下來,有的人被壓死,卡爾被一根原木穿透了腹部,伊萬不想管他,我們堅持把木頭鋸斷送他回來。”

  太吵了,海因茨的耳朵嗡嗡嗡地響,他努力的去聽周圍的聲音,但結果什麼也沒聽著。他只看見素素的臉,驚惶、無措,卻又帶著一股堅定的力量,她正溫柔的安慰著卡爾,企圖把這股力量分給他。

  而卡爾,莎赫蒂的小白痴卡爾正被人挪到素素的床上,他不斷地顫抖,樹幹在他腹部留下一個碗口大的窟窿,不知往何處涌動的血液正像無頭蒼蠅一般在他的身體裡尋找出口,最後爭先恐後地從他的咽喉湧出來,令他嘔吐著猩紅的血,在他蒼白的臉上留下觸目驚心的紅色痕跡。

  “媽媽,媽媽……”卡爾不斷地嘔著血,也不斷地呼喚著天堂里的媽媽,“媽媽,媽媽我好疼啊,媽媽我好疼啊媽媽,救救我,救救我媽媽…………”

  素素握住了他的手,她跪在床邊,撫摸著他抽搐的臉龐,溫柔地安慰著他,“親愛的,別害怕,我永遠在你身邊,很快,很快醫生就來了,你一定會好起來的,相信我,相信我卡爾……”

  “不,媽媽,我太疼了,沒人能救得了我……”

  卡爾一直哭一直哭,血和鼻涕眼淚都纏在一起,他年輕的臉龐看起來糟糕透頂。

  好不容易等到醫生出現,這個被流放到西伯利亞的老先生只隨意看了一眼就下達判決書,“別費力氣了,傷成這樣只能等死,我們這兒也沒有嗎啡能給該死的德國人用。”

  伊萬說:“醫生說的沒錯,反正你們個個都要死。”

  海因茨和米勒都沒再說話,素素低下頭,左手抬起來遮住了自己盛滿眼淚的悲傷的眼睛。

  海因茨艱難地從夾襖口袋裡翻出一根完整的香菸,在爐子裡點燃之後塞到卡爾嘴裡,“臭小子,這是今年的最後一根煙,以後別……別他媽再跟著俄國人屁股後面撿煙屁股抽。”

  卡爾深吸一口,香菸的氣味掩蓋了血腥,但他依然在哭泣,他緊緊抓住素素祈求著,“媽媽,媽媽我還是很疼,救救我,救救我媽媽…………”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素素看著他因為疼痛而扭曲的神情,巨大的無力感令她幾乎崩潰。

  過了一小會兒,卡爾似乎好了一些,他顫抖著說道:“媽媽,我做了很多罪惡的事,我殺了很多人,媽媽,我並不想這樣,但是元首告訴我們這些人都是魔鬼,他們該死……無論是兒童還是婦女……他們通通該死……”

  素素撫摸著他的頭髮,輕輕地回答他,“媽媽原諒你,媽媽永遠不會怪你。”

  “可是上帝不會原諒我……我是該死的納粹分子……我會下地獄……我害怕,媽媽我害怕……”

  “不……不,不會的,親愛的你相信我,媽媽會守著你,永遠守護著你,不讓魔鬼有可乘之機。”

  “真的嗎?真的嗎媽媽?”

  “真的,我保證。”

  “我相信你。”卡爾微笑起來,就像天使一班純淨,“海因茨說你無所不能,媽媽,我相信你…………謝謝你……可是對不起媽媽,我不能去慕尼黑幫你修籬笆了……也許海因茨長官能學會…………”

  “別這樣,卡爾,你答應過我的,你答應我一定和我們一起回去,回德國,回到故鄉去,你不能就這樣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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