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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鄭百千!”“鄭百千!”“鄭百千!”

  鄭百千被難友們從稻草鋪上扶起,全身疼痛,站立不穩。當獄警攙著他走出監房時,他一步也挪不了,那獄警只得背上他。被捕以來,日本“特高”警察、漢奸特務越是打得狠,他心裡越覺得要堅持下去,越不能放棄“不承認主義”。一旦放棄,便是功虧一簣。而且,他被打得耳鳴,日本話問些什麼,聽不清,反正不過是皮肉之苦唄。可憐一介書生,也真難為他了。有一天,東京來了個“特高”對著他耳朵吼道:“你的同黨,張明達、邱麟祥的,地址的?”這是個老提問了,他仍依葫蘆畫瓢,照樣來個搖搖頭。

  “他們統統,抓來的,你不說,殺啦殺啦的!”他仰頭眯眼:“拿來,我看。”心想,你們也真蠢,抓到了還拷問我!結果沒有個張明達或者邱麟祥照面對證。好一陣後,又聽到瘋狂地吼聲:“大日本,大大的,你的,不滿?!”他揣摩,這半不拉的日本中國話,什麼意思?“大日本”對我大大的不滿?可不是嗎。我對“大日本”大大的不滿?可不是嘛。他笑了。但是臉已浮腫而且發青,誰也看不出他笑。“你的,承認!?”他點了點頭。當獄警把他背進“刑庭”,扶他倚牆站定時,他幾乎什麼也看不清,眼前只有一片模糊的燈光。他憑感覺知道,在他左右,也站著幾個等待宣判的人。“鄭百千!”他用力仰了仰頭。“你的,大日本,大大的,不滿?”他點頭。“鄭百千的,服刑的,一年!”他又仰起頭。什麼?只為對日本大大的不滿,就判一年刑?每個中國人對日本都大大的不滿,在敵占區,這幾乎是公開的,你們日本也承認的!就憑這判一年刑?見鬼!當他與另一個小老頭似的青年難友一同押往江蘇無錫監獄時,便輕聲對這位“小老頭”發牢騷,叫屈:“哼,憑什麼判我一年!”

  “什麼,一年?!”

  “小老頭”有點結巴地向他皺著眉頭說:“你聽錯了,七年!你和我一樣判七年。你一點日語都不懂?”

  “我的天,這是什麼法律?關七年。七年,我就大大的滿意了?”鄭百千像在自語。

  “難道你相信,他們還能在中國呆七年?”

  這句話說得很輕,卻充滿樂觀和自信,重若干斤地落入鄭百千的心中。他抬頭向對方投以敬服的一瞥,這是他被捕以來繼那個“神秘女史”和那個“神秘青年”之後又一個“神秘老頭”。相比之下,自嘆弗如。看來英雄夢難圓,“百以當千”又談何容易?!

  後來他和這個“神秘老頭”在一個牢房裡達半年之久,朝夕相處,得以互相溝通思想,取得信任。他才知道,這個“神秘老頭”原來是上海情報科的倪之驥,出身於一個革命家庭,大哥大姐都是老黨員,他和程和生既是朋友又是同志和同事,所以被牽連上了。

  為了要弄清張明達和邱麟祥是否被捕,鄭百千寫了一封只有邱麟祥能看懂的信,買通獄卒帶出去發了。他不寄任何希望,只是試探一下而已。孰料不幾天,邱麟祥竟來探監了,說他安然無恙,仍舊堅守崗位。又告訴他,聽說張明達已經到根據地去了,沒有消息。

  他聽後,笑了。這是他被捕後第二次笑,一次發自內心的笑。他的“不承認主義”,使他的戰友——另一個共產黨員保存在原崗位上,而且來探望他。這真是一齣好戲。

  汪敬遠被押解去日本,他的母親,一位孤寡女人,悲喜交集。喜的是她的獨生兒子終於繼承了他父親的遺志,為“強國”作努力;悲的是敬遠被押解日本,自然非吉祥之兆。鄰居好心人勸解說,哭有什麼用,還是想想辦法才好。“哎,我怎麼辦呢?”她苦思冥想,終於想出了一條“沒有辦法”的辦法。她憑藉日籍華人的身份,又是“汪主席手下特任官”的母親,壯著膽子給汪精衛寫了一封日文長信,措詞柔中帶剛。大意是說:她二十年前嫁到汪家,既是汪家婦,自然已是中國人;再說汪敬遠,是中國人的遺孤血脈,難道不是中國人嗎?又說,她兒子說過,他“要一心輔佐汪主席。”可是日本並無提攜中國之真心。隨意捕捉主席的隨從秘書特任官,又押解東京,把中246 國放在什麼地位?即使敬遠有罪,要判要殺,自有中國政府自治,日本有什麼資格審判中國人?這席話,說得汪精衛落眉沉思,頗有“動情”之狀。終於在1943 年3 月攜團訪日臨行前,交代代理“外交部長”周隆庫:此去你要和日方交涉,堅持把汪敬遠等中國人引渡回國。周隆庫照辦了,也辦成了。於是汪敬遠、李得森、陳一峰乘汪精衛訪問團回國的同一條船,離開東京,回到上海,這是國際間從未有過的名副其實的“引渡”。

  在他們的苦難中也有可品味的場景。

  汪敬遠等三人在巢鴨監獄牢房裡正盤腿面壁“反省”,一聲聲傳喚,把他們先後傳喚到了“接見室”。高橋坐在小桌後,每走進一人,他便客氣地點一下頭,並伸手示意,讓他們在他對面坐下。

  這是他們被捕後第一次三人見面,誰也不說話,好像互不相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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