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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魯肅剛要再去爭辯,那邊王粲也反應了過來,即刻上前隨之迫問:「正是此理,使者口口聲聲中原中原,淮南淮南,其實不過是地方姿態,離心離德,所謂為地方私利而視天下為無物罷了……以此來臧否衛將軍,就不怕被天下人恥笑嗎?」

  「其實兩位王兄不必如此義憤填膺。」司馬懿忽然再笑。「莫非剛才沒聽到嗎?這位淮南鄧禹少有壯志,彼時便標田賣宅,分財結士,儼然是野心勃勃,意圖大事……這種出眾人物,哪裡會不知道什麼天下地方,中樞分野的區別?又哪裡又會眼光狹隘?分明就是覺得天下大亂,正逢其時,他這種豪傑人物正可以為了一己之野心而分裂天下……」言至此處,司馬懿側身向身後諸人躬身一禮,方才以手指之,冷笑難耐。「換言之,這位要的天下,乃是劉豫州為光武事、他為鄧禹位的天下。至於我們這些河北、三輔人,即便是於亂世中追隨衛將軍勉力維持時局,安撫天下,他們又怎麼會領情呢?」

  魯肅再內秀外儒,此時也比可能忍耐的住了,其人終於變色厲聲呵斥:「天下自是漢室之天下!劉豫州不可為,衛將軍便可為了嗎?!在下在此言止於劉豫州而無視衛將軍是眼界狹隘、心存野心,爾等言止於衛將軍而無視長安天子,又算是什麼?如王縣令,你固然是七品職務,不也照樣佩戴千石印綬以示漢臣之身嗎?」

  司馬懿僵在原處,那隻手既不好繼續指下去,卻也不敢輕易放回,而是和王凌、王粲一起不由背生虛汗……他們三個畢竟年輕,只顧口舌之爭,卻忘了這種話題說到最後,遲早會延及這個天大的紛爭和忌諱!

  而偏偏衛將軍本人還正在一旁憑欄遠眺漳水漫漫呢!

  一時間,隨著台上眾臣齊齊轉向公孫珣,魯肅也覺得尷尬……說到底,最後搬出天子來其實還是他自己也詞窮了,而且身為一方使者,跟著一個縣令還有兩個束髮少年爭成這個樣子,便是讓對方也詞窮,那又有什麼可值得稱讚的呢?

  何況,衛將軍還在身側。

  落日餘暉來到最後,不知道什麼時候就一直負手觀景的公孫珣對身後置若罔聞,而是靜靜看著漳河落日不語。

  過了許久,隨著初秋時節的夕陽微微一跳,那最後一片明顯的太陽便只剩下一片雲霞尚在。

  「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漁舟唱晚,響窮漳水之濱;雁陣驚暖,聲斷銅雀之浦。」公孫珣忽然開口緩緩吟誦,卻是讓銅雀台上諸人紛紛動容。「窮睇眄於中天,極娛游於暇日。天高地迥,覺宇宙之無窮;興盡悲來,識盈虛之有數。望長安於日下,目河洛於雲間。地勢極而南溟深,太行高而北辰遠。關山難越,誰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儘是他鄉之客……」

  吟至此處,公孫珣忽然回頭:「諸君,這幾句文好嗎?」

  「極佳!」大多數人還在發怔,唯獨王粲脫口而出。「曠世之辭也!可稍作潤色,成絕世佳文!」

  「於文學而言極佳。」公孫珣看著王粲緩緩頷首。「但我是個將軍,有此好辭傳世又有什麼用呢?還有另外一文……」

  眾人紛紛一怔。

  「若夫霪雨霏霏,連月不開,陰風怒號,濁浪排空;日星隱曜,山嶽潛形;商旅不行,檣傾楫摧;薄暮冥冥,虎嘯猿啼。登此台也,則有去國懷鄉,憂讒畏譏,滿目蕭然,感極而悲者矣。」公孫珣脫口而出,好像不是作文,而是背誦一般。「至若春和景明,波瀾不驚,上下天光,一碧萬頃;沙鷗翔集,錦鱗游泳;岸芷汀蘭,郁郁青青。而或長煙一空,皓月千里,浮光躍金,靜影沉璧,漁歌互答,此樂何極!登此台也,則有心曠神怡,寵辱偕忘,把酒臨風,其喜洋洋者矣。」

  「亦是絕妙好文!」王粲懇切而言。「不過確實稍遜之前落霞與孤鶩齊飛之語……」

  「還沒完呢。」公孫珣背對身後夕陽餘光,望著身前諸多鄴下重臣才俊,面無表情。「嗟夫!予嘗求古仁人之心,或異二者之為,何哉?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是進亦憂,退亦憂。然則何時而樂耶?其必曰『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乎。噫!微斯人,吾誰與歸?」

  台上薰風陣陣,遠處匆忙歸家的農人、工匠、商旅之聲遙遙可聞,但偏偏有一種落下一根針都能聽到動靜的沉寂感……這是因為台上諸多人此時俱寂靜無聲,卻又神馳氣搖。

  「諸君。」公孫珣負手而言。「這兩文都不是我做的……從家母處聽來的而已,前者文辭優美,可謂到了極致,讀一讀、念一念就能知道什麼叫做文學;而後者可能描景稍顯空洞,但『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一出,又有哪個心懷天下之人不為之震動呢?子敬!」

  「臣在……臣慚愧!」魯肅趕緊俯身致意。

  「你是該慚愧,但慚愧錯了地方。」公孫珣踱步上前而言。「還有彥雲、阿粲、阿懿,你們四人在這裡說什麼淮南中原天下,卻根本不知道什麼才是天下……只是國家範疇里打轉轉罷了!而國和天下根本不是一回事!」

  「請將軍賜教!」司馬懿聽到對方喚自己『阿懿』,居然和養在衛將軍府中的王粲一個待遇,也是不由振奮。

  「國是什麼?國是一家一姓所為之霸業,是君臣、律法、軍隊、戶口、地盤。天下是什麼,是四海宇內諸般總稱,是華夏傳承,文明章典,是百姓萬物,民俗人心,卻又不僅如此。」言至此處,公孫珣語速愈發緩慢。「也正是因為如此,有亡國保國之論,有亡天下保天下之言……所謂亡國乃是說改姓易號,新舊更替,恰如以漢代秦;亡天下,乃是說四海秩序崩潰,道德律法俱無用,至於率獸食人,恰如靈帝至於董卓之時,便為此局。而保國,乃是受一姓一人之恩,又掌權勢,故此為之謀;而保天下……莫說保天下了,只一句話,天下興亡,雖匹夫亦有責!子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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