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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中特有趣,當初百日誓師後,面子工程就少了。如今唯有校門口掛著“高考在即,全力衝刺”的橫幅,剩餘標語一律揭除,不給學生增加壓力。

  臨近畢業這段時間,高三生簡直橫著走,跟你媽河床里的大閘蟹似的。學長學姐趁最後幾天潑灑餘威,宛如即將隱退的武林風流人物。

  樓道上人山人海,畢業季吵得不可開交。

  季元現扒拉開人群,慢慢走回教室。老遠,便瞧見他的課桌上放了一個信封,褐色的,無花紋,紅線格的老式信封。

  他站在桌前,低頭看了會兒。封面上“季元現親啟”五個大字,剛勁有力,就像寫字的那人。

  季元現用舌頭將口中的軟糖頂到一邊去,笑得有點澀。他最近格外嗜糖,以前不這樣。可能是心裡苦了,便想從外界找點甜味。

  教室里沒剩幾個人,參加活動去了。季元現良久一動,似從夢中醒來。他坐在位子上,遲遲不敢打開這信封。他想,莫不是情書,也可能是訣別書。這小子不會寫信咒我吧,也可能會說愛我。

  季元現想得天馬行空,幾次舉起手,然後好容易狗尾續貂地補上了勇氣。他拆開看,卻只有薄薄一張紙,參參幾句話——倒是立正川的風格。

  上書:

  季元現,

  即使此生一敗塗地,

  從北到南的風,空山竄出的月,

  以及漂泊深海的船,

  亦不會改變。

  你和我,亦不要變。

  驕橫的陽光透過窗簾,金色攏上一層淡藍。教室里的課桌橫七豎八,成堆的卷子書本從桌上蔓延到椅子下。時鐘滴答走,黑板沒擦乾淨,角落裡的飲水機亮著綠燈,有同學從課桌上支起身子,揉揉眼睛,好似做一場為期三年的夢。

  季元現捏著那張信紙,呆愣半響後捏成團,扔進垃圾桶。

  風吹起窗簾,光影變幻,被切割的光條折射到季元現眼帘前,刺得他一陣眼酸。

  再過片刻,他遽然起身。季元現跑到垃圾桶邊,用手將信紙撿出來。他小心翼翼地展開,放在膝蓋上一寸寸碾平整。

  季元現看著六行長短不一的句子,然後一埋臉,蹲在垃圾桶邊哭了。

  不要變,你和我,也不要變。

  立正川站在窗外,他透過玻璃,直直看著季元現蜷曲的身影。少年雙肩顫抖,凸起的肩胛骨好似稚嫩的蝶翅,單薄得不像話。

  六月風也喧囂,立正川轉過頭,鼻尖一酸。

  六月六日,全級留校放假。也不知是誰吼一聲,“看窗外!”

  接著,白花花的書本、試卷、數不清的草稿紙,似六月飛雪,從天而降。於是人群沸騰了,老師根本攔不住。同學們抱著書本往外沖,宣洩痛快。

  沒多久,大地上白皚皚一片,放肆凌亂。不少人疊了紙飛機,一時間,數百架飛機騰空旋轉。他們吹口哨,他們歡笑,他們青春瀟灑,他們亦有深深留戀。

  老師站在班門口,看著看著,忽有些熱淚盈眶。女生跑過去擁抱,然後將馬克筆遞給老師,“請您為我簽名。”

  潔白衣衫上,青澀稚嫩的筆跡橫七豎八,有人說,“要好好的啊。”

  未來每一天,要好好的啊。

  這天晚自習,學校提議高三集體關燈,不如唱點或鼓舞士氣,或離別的歌。文理大樓陷入黑暗,興奮的議論聲如浪似潮。

  班主任邀人牽頭時,季元現忽然站上了課桌。他在黑暗中,看不清別人的眼光。他蹬了蹬腳,踏出一陣節拍。

  季元現一開口,是首節奏明快,耳熟能詳的歌,《What’s up》。

  “Twenty-five years and my life is still(二十五年去 我一生波瀾依舊)

  Trying to get up that great big hill of hope(竭力掙扎 想探到天空星光時候)

  For a destination(為自己一生留念)”

  他唱了沒幾句,忽地立正川揚聲附和。他們一高一低,一唱一和。立正川爬上課桌,與他相對地站立著。同學們下意識鼓動節拍,不少人從兜里摸出手機。他們打開燈光,在小小的一方教室形成燈海。

  不知是誰說,“我們一起站上去!”

  然後一個、兩個、三個、五個,像一片森林,像一波巨浪。全班站在課桌上,整齊劃一地蹬著腳,揮舞手中燈光。

  高潮時,全體默契大合唱。他們掙著嗓子,扶搖直上九重霄。

  “And I say, hey hey hey hey(我大喊 嘿)

  I said hey, what's going on?(想知道 未來去向何方)”

  這陣勢鼓動了隔壁班,不少學生跑過來看。他們口口相傳,拍攝視頻,歡呼著“他媽的,真帶勁兒!”

  於是,全級都唱起來了。不在同一頻率上,卻異常和諧,異常震撼。先是文科樓,然後對面的理科大樓也傳來應和歌聲。

  黑漆漆的樓宇間,手機燈光閃成星海。

  他們唱“I say hey!”

  他們問“what's going on?”

  夜晚的風徐徐而過,載著青春末梢那點倔強肆意。最後,那晚大家都瘋了。沒喝酒,但已醉了。他們不斷換歌,從周杰倫唱到林俊傑,從甜甜的唱到江南。一首歌結束,另一首歌跟上。

  好似所有安分的學生,在臨近離別時,潑灑出格外遲來的叛逆瘋狂。

  季元現唱完就坐下,他抬頭,看人群在上面狂歡。有人走向他,身形熟悉,連走路的姿勢也熟悉。近了,才能於朦朦朧朧中看清對方的臉。

  立正川一言不發,兩人對視。季元現剛要提起嘴角,立正川整個壓下來。雙唇緊依,兩條舌頭如久旱逢甘霖般,緊緊交纏起來。

  這是教室,雖在人群角落,卻可能被人發現。

  但那又如何,季元現想,我就要失去他了。然後他一抬手,攬住立正川的脖子。他們在歌聲中喘息,在燈海下纏綿。

  似窮盡一生,窮盡一生。

  高考兩天,很多人再回憶起來時,可能不太記得做過哪些題,不太記得考場上的心跳。

  相反,那天成群結隊的校車,街道邊加油助威的群眾,透明嶄新的筆袋,考場門口焦急等待的家人,成了烙印在他們心裡的銅版畫。

  心跳格外清晰,四周格外寂靜,季元現唯記得英語科目撂筆之時,宛如迎接了一場盛大的落幕。

  可轟然倒塌的聲響僅僅是在他心裡,三年高中,兩年半的風雨兼程。那些深夜,那些看著就要嘔吐的練習冊,如走馬燈般在他眼前滑過。

  季元現隨人流走出考場,耳畔是“隆隆”咆哮。他沒多大感覺,直到望見人群中的立正川。

  再燦爛的芳華,也有盡頭。

  季元現忽地悲從中來。

  當晚畢業聚會,季立二人當眾猛灌三瓶啤酒,接著對全班同學鞠一躬,腳下抹油地跑了。

  他們跌跌撞撞回到學區房,也沒開燈。季元現撕扯著立正川的衣服,雙手緊緊攀附著他。立正川用膝蓋頂開他的雙腿,然後送上熱吻,送上野獸的欲望。

  他們不斷擁抱彼此,不斷衝撞。弄疼弄出血,也不放開。季元現今夜格外熱情,張開自己,張開那一處隱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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