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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笑屁啊。”她又說。這是和李諭學的髒話。她身邊的嬤嬤怒叫了一聲“公主!”,李諭笑得更厲害了。嬤嬤又怒叫了一聲:“陛下!”

  等蕭從簡和蕭皇后說完了話,蕭皇后又略逛了逛,就回清隱宮了。

  李諭這才過去與蕭從簡說話。

  李諭把剛才金妞的笑話說給蕭從簡聽,蕭從簡也笑起來。

  “年過去了, 就又要開春了。”李諭感慨。蕭從簡就道:“又到了取士的時候了,今年新人不知道如何。”

  李諭看看他的側臉,微笑說:“去年一年不可謂不驚心動魄……丞相,有件事情,朕說出來,你也許會生氣。”

  蕭從簡問他是什麼事。

  李諭說:“是丞相病重的時候。朕想過,若丞相有個萬一,朕不自信能做好一個皇帝,朕甚至不自信做好一個人。朕說不定會對一切都聽之任之,放任自流。”

  蕭從簡果然露出不太贊同的神色。李諭心中一澀,低聲說道:“所以丞相,你不能拋下朕。”

  橘色的燈火中,皇帝的神色黯然,蕭從簡說不觸動是假,他這次大病,蕭桓都沒有對他說過這樣直白的話。

  他總不能告訴皇帝,他聽到這話,其實竊喜多於生氣。

  “陛下……臣怎麼會棄陛下而去?”他說。

  李諭看看他,溫柔說:“丞相這話朕記住了。”

  開春之後,文太傅相關的一串案子快釐清了。投毒案中的烏南人和錢廣運被判了死刑。姚中秀下獄。文太傅的外甥許濛被流放。另連帶幾家包括文家被查抄。文太傅被拘在自己府中,還有些事情等著皇帝和蕭從簡盤查。

  李諭已經對文太傅的結局做了決定。罷了文太傅的一切職位,褫奪爵位,然後讓他滾回老家。從此文太傅就不是太傅,就是一個普通文老伯了。

  春節過後,蕭皇后就又辦起了詩社和茶會。開春時,還請了馮皇后和幾位高宗的老太妃去。馮皇后自然不會駁了蕭皇后的面子。

  皇帝很快就知道了這事情。李諭心中關心霈霈,知道她又活躍起來,心裡頗欣慰。

  “想來清隱宮是不會缺東西的,你瞧著要是少什麼就給添置上。”李諭囑咐馮皇后。

  馮皇后笑道:“這是自然。”

  這次文太傅的事情,馮家沒怎麼受波及,多是虧了阿九的緣故,皇帝沒追究,她心裡高興。

  “不過要說缺什麼,恐怕就是缺人吧。”馮皇后道。

  李諭以為是說人手不夠,按理說宮中最不缺的就是人力。

  “缺什麼人?”

  馮皇后說:“缺幫她掌眼的人,所以她才請我和幾位太妃去——丞相今年可能要續弦。蕭家老人挑了兩個合適的,蕭皇后到底不放心,召了人到宮裡來看看。一位是孫家的姑娘,這幾年守寡再在家,一位是丁家的,也是守寡,不過是望門寡,年紀小些……”

  李諭張著嘴,半天合不上。

  聽到續弦兩個字,他一瞬間血都上來了,他突然害怕自己血管爆裂,死於腦溢血。

  “呵呵。”他過了半天才從嗓子裡冒出了一個聲音。若蕭從簡這會兒站在他面前,他怕自己真會哭出來。

  馮皇后不知道皇帝的這個“呵呵”是什麼意思,她停了下來。

  李諭平靜了些,道:“然後呢?你們看著是孫姑娘好,還是丁姑娘好?”

  馮皇后說孫姑娘更美貌些,丁姑娘更沉穩些。蕭皇后似乎兩個都覺得不錯。

  李諭現在回頭想想,覺得蕭霈霈正月十五時候十有八九就是在勸蕭從簡續弦!他把事情想清楚了,就不怎麼難過了。既然讓他事前知道了,難道還會讓蕭從簡給娶成了嗎!

  他只冷眼瞧著,蕭從簡仍是如常,似乎對續弦一事並不上心。但李諭知道蕭家人後來又去過丁家一次,似乎更中意丁姑娘。

  過了兩日,丁姑娘在出門賞花時候就遇上了山陰侯世子。世子的母親是高宗皇帝女兒,身世顯赫。世子對丁姑娘一見鍾情,發誓非卿不娶,回去立刻就央了父母,要娶丁姑娘為妻。公主疼愛兒子,立刻就派人去丁府提親。

  丁府簡直受寵若驚。只是山陰侯府這麼橫插一腳,蕭府這邊很快就沒了消息。

  李諭清楚蕭從簡的為人。蕭從簡本來就是對什麼丁姑娘孫姑娘可有可無,沒有感情基礎,不會強求,而且蕭從簡一定厭惡捲入這種無謂的紛爭,惹人議論。和一個紈絝子弟爭女人,丞相可干不來這種事。

  丁姑娘這邊沒成,蕭皇后也沒灰心,托話給族中老人,請他們繼續幫丞相低調物色。

  不過蕭家這一動靜,倒促成了另一件事情,鄭瓔與蕭桓之間和緩許多,不再像之前那麼冷冰冰了。

  三月初,文太傅的案子蓋棺定論,也沒擾了京中貴人賞花的興致。

  皇帝終於放文太傅回老家了,案子一查完,就限定他十日之內離京。

  蕭從簡來時,李諭伏在案上在一塊檀木板上刻東西,見蕭從簡來了,只抬頭望望他,就問:“文太傅明早就要走了,丞相會去送他嗎?”

  蕭從簡道:“臣是想送,只要文太傅肯見。”

  李諭哼哼笑了兩聲:“他怎麼會不見?他估計有一肚子話想對你說呢。”

  蕭從簡也笑起來。李諭又道:“你去別和他說太久,今晚還有賞花宴。”

  他們又說了些政務。李諭已經刻好了那塊檀木板,只是一直用手蓋著。蕭從簡臨走時候站起來,走到桌邊,向皇帝伸手:“給我看看,刻成什麼樣了?”

  李諭磨磨蹭蹭,才遞給他。蕭從簡接過來一看,上面刻著六個字。

  長相思,摧心肝。

  他正要嘲笑皇帝這字雖然寫得有些樣子了,刀工卻不好。一陣風忽然吹來,將皇帝剛剛壓著的紙都吹得飛落一地。

  只見各種情詩落了一地,長相思,摧心肝中竟夾了一個“蕭”字。

  宮人立刻上前收拾了。

  蕭從簡只裝作沒瞧見。

  他沒想到皇帝竟然真的是喜歡霈霈,到現在還念著霈霈。

  李諭也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只催促蕭從簡快去文太傅那裡。畢竟文太傅也是一代人的偶像,去送別的人不會少。

  第67章

  去送文太傅的人很多, 但蕭從簡一來,文太傅自然是誰也不見,只請蕭從簡去說話。

  文府上空空蕩蕩,東西搬空了,僕人走得走賣得賣,只剩下零丁幾個。小僕將蕭從簡引入茶室,文太傅正在親自烹茶。

  “坐吧。什麼都沒了, 一杯清茶還是有的。”文太傅向蕭從簡道。

  蕭從簡在他對面坐下:“那我就以茶代酒, 為太傅餞別。”

  文太傅呵呵笑道:“可惜呀, 棋盤已經收起來了。要不然這時候與你下盤棋,肯定精彩。我這會兒心裡什麼掛念都沒有了,想來能贏。”

  蕭從簡不會相信他說的“什麼掛念都沒了”。文太傅了解她,他同樣了解文太傅。

  “太傅就是太執著於勝負了。”蕭從簡微笑道。

  文太傅聽了也是一笑。五十年前他初入官場心高氣傲,被老師這麼批評過, 沒想到老了還要被後生這麼批評。他想,人這一輩子, 原來並不會變。

  手邊沒有棋盤,但他們心中仍有一盤棋可以復盤。

  文太傅回憶起蕭從簡在高宗一朝如何異軍突起, 備受高宗皇帝寵信。他從蕭從簡第一次勝仗開始說起, 清清楚楚,具體到年月日,時間絲毫不錯。

  “雖然那時候都在說皇帝花在玩樂上的心思太多了,但我們都知道,皇帝的眼睛盯著朝上, 他的心裡清楚。”文太傅說的皇帝是高宗皇帝。

  說到此處,他看向蕭從簡,突然說:“你犯了一個大錯。你知道是什麼嗎?”

  蕭從簡說:“我知道太傅想說什麼。”

  和文太傅比,蕭從簡還是不折不扣的年輕人。年輕人總是不愛聽老人的指摘。

  茶煮好了,他看湯水翻滾,道:“太傅是想說,我不該不留一點餘地。”

  但這不能怪他,是文太傅先拿走了蕭桓一隻眼睛。

  文太傅道:“自然……你當然想得到這一點。不該功高蓋主也是一個,你自己心裡清楚。不過年輕人嘛,難免的,你當然會說自己不在乎,烏南一戰,你是不自惜身命。”

  蕭從簡不言語。

  文太傅笑著揭曉答案:“你犯的最大的錯,是真的去教一個皇帝怎麼做皇帝。我們可以告訴皇帝,從前的聖明君主是什麼樣的,從前的暴君昏君是什麼樣的,我們可以勸諫皇帝,我們甚至可以面斥皇帝。皇帝叫你一聲老師,只是需要做個尊師重道的樣子,並不是因為他真的需要有個人真情實感告訴他他每一件該怎麼做,每一步該怎麼走。”

  他喘了口氣,說:“當他繼位的那天起,他就是皇帝了。不管教不教得會,他都會恨你,早晚要與你分道揚鑣。”

  蕭從簡只問他:“太傅有沒有想過,若你說對了,那今天為何走的是你,而不是我?”

  他從烏南回來時候,病得奄奄一息,那是皇帝聯合太傅對他下手的最好時機。

  文太傅被他噎了一下,喃喃道:“是啊……這是為何?我也想知道。也許皇帝是覺得時機未到,也許有些別的什麼緣故……但我說得不會錯。”

  他問蕭從簡:“你以為你輔佐過三朝,就能摸清楚皇帝的心思了麼?這五十年,我已經親眼見了許多名臣的結局了……多少人以為皇帝對自己是特別的,那些人的下場比我還慘……”

  他仔細看著蕭從簡的臉色,蕭從簡絲毫不為所動的樣子。他就像一隻老鴉,桀桀笑了:“你要當心,他們李家人,特別會迷惑人。他又是高宗和雲淑妃的兒子,豈會不知如何魅惑人心?你已經被皇帝迷住了,騙到了,還不自知。要當心啊,要當心啊……”

  文太傅說著說著似乎魔怔了。蕭從簡看看天色不早了,也不必再聽他這些胡言亂語了,起身告辭。他走出幾步,還能聽到文太傅在喋喋不休。

  蕭從簡在文府又見了幾個人,親自囑咐護送文太傅離京的護衛一定保證文太傅安全。

  從文太傅那裡離開,蕭從簡趕回宮中——賞花晚宴才剛剛開始。燈都已經掛了起來,宮人們已經布置妥帖。皇帝正在花園中散步,見到蕭從簡遠遠走來,立刻就沖蕭從簡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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