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丞相!”李諭從來沒有像這時候,生怕蕭從簡不出現。一看到蕭從簡,他所有的焦慮都消失了。

  好在蕭從簡仍是和平常一樣。李諭與他並肩而行,問他:“文太傅說什麼了?”

  文太傅說的那些話,蕭從簡自然無法告訴皇帝。他只說:“文太傅昏聵了,他還是不甘心罷了。”

  李諭就不再問文太傅的事情。兩人默默在海棠花下穿行了一會兒,似乎各有心事。嬌媚的海棠也默默無言。李諭抬手就摘了朵白海棠在手上把玩,他遲遲疑疑開了口,道:“朕聽皇后說,丞相似乎有想續弦的意思?”

  蕭從簡笑了起來,他沒有否認。他說:“大病一場,才覺得身邊有個人才好。”

  李諭想說他那時候想日日夜夜都陪在蕭從簡身邊。但是不行,他是皇帝。他去看望三次,蕭從簡就認為是極限了。

  “那丞相相中哪家姑娘了?”李諭酸溜溜地問。

  蕭從簡說:“暫時還沒有,陛下可有推薦?”

  李諭就道:“之前相看的丁姑娘不是很好麼?”

  他賭氣一般說。

  蕭從簡看了一眼皇帝。那眼神叫李諭覺得蕭從簡已經猜出來他幹了什麼了。不過蕭從簡沒有說什麼,只道:“丁姑娘年紀小了些,與我並不相配。”

  丁姑娘正巧與皇帝同齡。蕭從簡認為這個年齡與他不相配,這對李諭來說又是一個打擊,不過無所謂了。

  酒宴開始了,今晚皇帝特別開心——自從新年開始皇帝的心情就一直很好,幾次宴會眾人都十分盡興。今日皇帝尤其放得開,甚至命人取了笛子來,親自吹奏了幾聲。大家都轟然叫好。

  蕭從簡酒力尚可,不過他一向不會放縱豪飲。今日文太傅的事情徹底了結,他心中輕鬆,也只是稍稍多飲幾杯而已。

  等夜更深時候,酒宴從室外挪到了室內,燈火煌煌,舞姬飛旋地舞姿中花瓣四處亂舞。李諭半靠在榻上,看著眼前的一切,眼神迷離,似乎已經醉了。

  又過了一會兒皇帝去內室更衣。

  蕭從簡這時候已經有些累了,以手撐頭,正想著要退席回府,有宮人過來道:“丞相,陛下請入內說話。”

  他隨宮人進了內室。李諭已經換了身衣服,正在室內自斟自飲,見到蕭從簡來了,就招呼他在榻上坐下。

  “外面太吵鬧了,朕想和丞相單獨小酌兩杯。”李諭親自為蕭從簡倒上酒。

  他們從前也時不時小酌,蕭從簡沒有懷疑,不過今日他已經倦了,只慢慢飲完了一杯,就想向皇帝告退。

  李諭這時候怎麼能放他走,又殷勤勸了兩杯,才道:“丞相,朕實在是沒有辦法……”

  “什麼?”蕭從簡忽然耳朵里一陣嗡嗡聲,皇帝後面的話他根本聽不清楚,隨著耳鳴而來的是一陣頭暈目眩,他竭力想保持清醒,想端起手邊的茶喝一口,但伸手連茶杯都摸不到,他只覺得整個身體都沉重睏倦。

  李諭默默走到他面前,一把抱住歪倒的蕭從簡。

  蕭從簡臨昏睡之前張了張口,似乎想說什麼,但他只能夠囈語了一聲:“陛下……”

  李諭抱著他坐在榻上,讓他躺在自己懷中。

  五分鐘過去了,十分鐘過去了,李諭一動不動,只是看著睡在自己懷裡的蕭從簡。

  他看著蕭從簡臉上被酒氣暈出的薄薄的紅色,他看蕭從簡安睡的神態。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他才從胸腔中振出一聲嘆息,他伸出手,輕輕用手背貼了貼蕭從簡的臉頰。

  “我知道這是最壞的辦法,但我實在沒有辦法了。”他低聲,溫柔地說。

  他慢慢垂下頭,輕輕與蕭從簡嘴唇相觸,蜻蜓點水的一吻。

  然後他放開了蕭從簡。

  他還有許多事情要做,要安排。他已經等了那麼久,他不急於這一晚。

  蕭從簡在一陣頭痛欲裂中醒來。他上一次醉得如此厲害還是成婚那晚。他醉得太厲害,但夢並沒有停歇,他一會兒夢到陰魂不散的文太傅,一會兒夢到烏南的大水……

  在這半夢半醒間掙扎了一會兒,蕭從簡才確定自己終於完全醒來了。

  然後他想起來了,他並不是醉倒的。

  他費力地從大床上側身起來,掀開被子下床。他邊走邊辨認,不一會兒,他就認出了,這裡不是別處,就是東華宮。是東華宮的一處偏殿,與皇帝日常起居的寢宮正相對。

  但怪異的是,這處偏殿中除了他,竟然一個人都沒有。蕭從簡走到門前,他用力一推。果不其然,那扇門是鎖著的。

  他被皇帝關在了東華宮。

  第68章

  蕭從簡一瞬間想起的是文太傅那句詛咒一般的警告。

  ——“你要當心他。”

  他的心臟縮緊。他離開正門, 去找找邊門。雖然明知道皇帝既然關他在這裡,自然不會留缺口。但他還是習慣性查探一番。

  年前時候皇帝曾經重新修整了東華宮偏殿。他這麼一看,皇帝動的工程並不小。他可以自由走動的地方就看到了寢室,書房,茶室,閣樓,三處閣樓, 可以眺望不同方向的風景, 後院花園, 花園還不小,裡面修了露天浴池。

  在這寂靜中,糙叢忽然一動,蕭從簡一看,只見一隻一兩個月大小的奶貓搖搖晃晃鑽了出來, 沖蕭從簡喵喵大叫,似乎是餓了。蕭從簡沒有理它, 他靜靜地站在台階前。

  腳步聲在他身後響起,一聽就知道是皇帝的。

  蕭從簡轉過身。

  皇帝與他只有幾步之遙。

  皇帝突然叫出來:“你怎麼赤著腳!”

  皇帝轉身就跑去拿了鞋, 又跑到蕭從簡面前, 十分焦急:“快把鞋穿上,你的病要小心才不會復發。”

  他蹲在蕭從簡面前,將鞋送到蕭從簡腳邊。

  蕭從簡不動。李諭抬起頭:“丞相,有什麼話,你先把鞋穿上再說。”

  蕭從簡按捺住怒火, 淡淡道:“豈敢有勞陛下。”他自己提起鞋,轉身往裡走。去屏風後面,穿好衣服鞋子,整理好儀容。

  李諭正坐在榻邊等著他,一見他出來,就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蕭從簡好像第一次注意到皇帝的眼神看起來如此詭異。恨他嗎,不是。嘲笑他嗎,也不是。只是那眼神似乎要將他盯出一個洞,貪婪又露骨。

  他此刻有數不清的事情要問皇帝。但有一個問題是不必問的。

  為什麼?

  他想這個問題不用問了。不問,才好給彼此都留點顏面。他不用吹噓自己勞苦功高,皇帝也省得虛情假意,表示是迫不得已。

  這故事歷朝歷代說得還少嗎,說來說去不過都是,鳥盡弓藏,兔死狗烹。

  眼下這情形,皇帝應該暫時不會殺他。否則昨晚下在酒中的就該是劇毒,今天丞相府就該辦喪事了。但很難說,皇帝這一步走得實在詭譎。他又想起他病重時候,皇帝的三次親臨探視,那不是作偽。作偽做到那地步,也太過了。

  想到此節,蕭從簡突然又想到文太傅那句話——“你已經被他迷住了,騙到了”。看來文太傅是說對了。皇帝都要對他下手了,他竟然還想起皇帝過去是如何親厚他。

  “那麼,”蕭從簡終於開了口,“陛下是準備什麼時候辦我的案子?臣不能總是待在這東華宮。”

  李諭岔開話題,答非所問:“丞相可有哪裡不適?朕怕那藥力太猛……”

  他說得訕訕的。

  蕭從簡心道,跟現狀一比,這些都是細枝末節。看來皇帝是一點底都不肯透。

  於是蕭從簡乾脆不說話了。

  他看都不想看皇帝一眼。

  李諭大致能猜到蕭從簡在想什麼。蕭從簡這時候生氣憤怒都是應該的。他沒指望現在就能得到蕭從簡的好臉色。

  他也垂著頭不說話。這裡是他特意為蕭從簡重新布置過的,只求讓蕭從簡住得舒服些。

  兩個人就這麼熬了一會兒。蕭從簡跟入定了一樣,滿面怒容就是什麼都不說。最終還是李諭敗下陣來,先開口說了話。

  “丞相……”他一開口,蕭從簡就打斷了他。

  “陛下還叫我丞相?從來沒有被關押起來,不能理事的丞相!”蕭從簡氣極了。

  李諭還是堅持道:“丞相,你現在是在東華宮,不是在地牢!”

  蕭從簡再也忍不住,刷得站起來,他站得太猛,又正在激憤之中,再加上未消散的藥力,頓時一個天旋地轉,差點栽倒。李諭一把抱住他,他一雙手都在顫抖。蕭從簡也是氣得手顫。

  兩個人竟保持這姿勢站了一會兒。蕭從簡才費力地推開皇帝。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他沉沉問皇帝。

  李諭咬住舌尖,幾乎要咬出血來。

  “朕知道。”他說。

  “倒是丞相,知道朕為什麼要這麼做嗎?”他問蕭從簡。

  蕭從簡放聲大笑,好像從沒聽說過這麼好笑的事情一樣。

  他笑得咳嗽起來,平息下來才道:“陛下要說這全是臣的錯亦無不可。至少烏南之戰,都是臣之罪。臣不該淹死那兩萬人——陛下用這個理由殺我可以給天下人一個交代了吧?”

  李諭也急紅了眼:“誰說朕要殺你?朕……要殺了你,就永世墮畜生道。”他指天發誓。

  蕭從簡心中姑且信了皇帝這話。但皇帝只說不殺他,不代表不殺其他人。

  他被皇帝囚禁,不消幾日,外面就要亂得天翻地覆了!若是文太傅還在還好,朝中至少還有一個領袖。文太傅的勢力已經被他剿乾淨了,他再一倒,朝中不知道該如何群魔亂舞。

  不過這應該正合了皇帝意——先是文太傅,再是他,全被廢了之後,這所有的權力就全攏在皇帝手中了。

  他擔心皇帝對他的人下手會比對文太傅的人下手更重。

  畢竟他手上實權太多,又剛從烏南出兵回來,軍權這一塊,比文太傅手下那些筆桿子更要命。

  他越想越心痛。若皇帝殺了他手下的那幾名愛將,他這十幾年的心血都是白付出了。

  “臣從未負過陛下……”蕭從簡道。

  他還是不得不做這套事情,剖白心跡,以求妥協。

  但他太累了,太失望了。一張口,就說不下去了。

  而且皇帝竟比他先哭了,蕭從簡坐在榻邊,靜靜看著滿眼含淚的李諭,道:“陛下心裡清楚。”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