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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從簡微笑起來,安撫了皇帝幾句。
他原來還是有那麼點擔心皇帝真的有意偏袒二皇子。聽到皇帝那一句“二皇子可憐”的時候,他就放了心了。
李諭許了諾,知道將來不發生意外,阿九一定會是太子。話一說出口,他心裡也就認了這個事實。語言是有魔力的,在蕭從簡面前說的話更是。他這會兒心平氣和多了。
他現在想想,他問皇后的那句“天下的誘惑那麼大麼”,其實也可以用來問他自己。這天下,誰不喜歡呢?
“丞相,你可以叫馮家放心了。”李諭說。
蕭從簡併沒有反駁,只道:“陛下,若你想召馮佑遠回來,還是可以的。”
李諭想了想,道:“不了。馮家也該收斂些。”
蕭從簡沒有說更多。
第52章
晚間時候蕭從簡回到自己的別業,就叫了蕭桓過來。
今年是蕭桓和鄭瓔新婚之後第一次避暑,來碧懷山遊玩。然而蕭從簡幾次問起,蕭桓都在和幾個兄弟一起打馬球。
今天他叫了蕭桓來,就是為這事情。
“你岳丈喜碑帖。我記得碧懷山上的雲澗寺有不少古碑,風景又佳,你帶了鄭瓔一起去雲澗寺住幾日,拓碑送給你岳丈,他定喜歡。”
蕭桓知道拓碑給老丈人只是個由頭,蕭從簡是要他帶鄭瓔出去玩幾日。
鄭瓔一聽說要和蕭桓出去玩幾日,果然十分開心。當晚就收拾了好久的東西。和蕭桓躺下睡覺時候,輕聲道:“從前未出閣時候,聽姊妹說起閨閣事情,就說最開心的事就莫過於和夫君出去遊玩小住了。”
她沒說後面的話。姊姊說,因為夫婦兩人出去玩,不用在家侍奉婆婆,處理雜務。雖然她嫁到蕭家沒有婆婆需要侍奉,但府中許多事情,也是繁瑣得很。她得事事小心用心。
小夫妻兩人在雲澗寺住了四日,最後一日時候,鄭瓔只覺得心滿意足,她坐在放生池邊,看裡面幾條大錦鯉,拿些魚食逗弄。
蕭桓和老和尚在一旁下了一會兒棋。下完了棋,他走到鄭瓔身邊,說:“瓔兒,我有件事同你說。”
鄭瓔笑問:“什麼事啊,這麼板著臉。”
蕭桓斟酌片刻,道:“我決定了要去南邊邊境。如今正是用人之際,我作為丞相之子,應該一馬當先。”
鄭瓔呆了一會兒,道:“可是……”她聽到這事情一點兒準備都沒有。她與蕭桓成婚才幾個月,她沒想到蕭桓這時候要走。
她過了一會兒才問出來:“父親知道嗎?”
蕭桓搖搖頭:“我還沒有和父親說。明日回去,我就請父親同意。”他之前就想著這事情,準備和蕭從簡說的,結果蕭從簡要他帶鄭瓔玩幾天。他就決定了回去之後再說。
鄭瓔知道男兒應當志在建功立業,蕭桓也說過,不想只憑父蔭。但新婚不久就要離別,她心中自然是萬千不舍。
她說:“我聽說南邊氣候潮濕,許多去了之後生病的……”
蕭桓道:“我年輕力壯,怎麼會輕易生病?”他安撫了幾句,不許鄭瓔再反駁。他已經拿定了要去前線的主意。誰也說不動。
回去之後,蕭桓就和蕭從簡提了,蕭從簡允了他。不過要他在秋天皇帝辦過校閱之後再走。蕭桓答應了,只是他畢竟年輕氣盛,又是第一次上前線,十分興奮,已經開始做各種準備了。唯獨鄭瓔十分擔憂,為他準備了許多藥丸,以備不時之需。
快到七月半時候,行宮中已經恢復了平靜。馮家那邊悄悄遞了話給皇后,馮皇后自然不藥而愈。
馮家折了個馮佑遠,不算什麼不能承受的損失。蕭從簡也敲打過他們了,叫他們收斂些。
德妃那邊,李諭終於去探了一次病。
德妃可憐巴巴的,人消瘦了一圈,見到皇帝就哭,懷念起當年的恩愛。
李諭不能賠一個寵愛她的皇帝給她,只能這麼自我安慰,若是真正的汝陽王當了皇帝,說不定已經有好幾個寵妃了,還是會把呂氏忘在腦後。這樣的皇帝多的是。
但他不能再給德妃希望了,只道:“在雲州的時候日子是舒心。朕不用管這天下,怎麼放縱都可以。如今不同了,什麼都變了。”
德妃無言以對,只道:“陛下……”
李諭說:“你只要安安分分,朕不會虧待了你。在這宮中錦衣玉食,吃喝玩樂,比起平民百姓,你過的已經是神仙般的日子了。就是和你自己小時候比,也是一個天一個地了。”
他要德妃認命。德妃除了點小聰明,什麼也沒有,她若真要使勁跳,蹦,他是不可能為了保住她去和大臣們對抗的。
他走出了德妃的屋子,去找了瑞兒。
瑞兒正在玩陀螺,宮女們一見皇帝過來,立刻放下玩具行禮。只有瑞兒撲了過來:“父皇!”
他的嬤嬤提醒他:“快給父皇行禮。”
“行了。”李諭一把抱起瑞兒,給他拋高了兩下。瑞兒興奮得大叫。
李諭陪他玩了一會兒陀螺,又給他玩了一會兒小木劍,父子兩人拿著劍互砍。之後李諭又帶了瑞兒出去坐船玩水爬假山。
他這大半天什麼也沒幹,就是和瑞兒玩。
“開心嗎?”他過一會兒就問瑞兒。
瑞兒說:“開心!”
“今天和父皇出來玩,開心嗎?”過了一會兒,李諭又問。
瑞兒還是說:“開心!”
過了一會兒,瑞兒問:“今天父皇和我玩,開心嗎?”
李諭摸摸他的頭,說:“父皇特開心。”
之前他要麼帶三個孩子一起玩,要麼單獨只帶一個小公主,從來沒有單獨帶過哪個兒子。他不希望別人誤會。他總想著一碗水端平。現在想想,哪有可能端平。
哪怕是蕭從簡這樣的人,也不會認為阿九和瑞兒之間是平等的。
李諭之前總覺得蕭從簡的想法很開明,他的奇談怪論蕭從簡總是聽著,他仿佛異想天開說出來的東西,蕭從簡不會嘲笑他。他要造火銃,蕭從簡還相當支持他。
他想蕭從簡若在現代,會是個冷峻優美的理工男,即便是做導演這種工作,也會是個乾脆利落的技術流。
但蕭從簡在立太子這件事情上,站的是馮家,或者說堅決地站嫡長正統。
這是他們的制度。李諭反覆說服自己,一個制度的形成,自然是有它的道理。一個穩定的制度,並且穩定地執行它,對天下蒼生是有利的。
但這多少總叫他感覺難過。因為人不是機器。
瑞兒玩得累壞了,靠在李諭身上,就要睡著了,還眨著眼睛硬撐著。李諭抱著他,說:“累了就睡吧。”
他仿佛知道了什麼一樣,嘟嘟囔囔:“我還要……玩……”最終還是抗不過睡意,睡著了。李諭抱著他,抱了一會兒。讓宮人將他送回了德妃宮中。
第二天,他又帶阿九玩了一天。
他和阿九在大樹下粘知了。
阿九特別好奇,父皇怎麼能那麼厲害!一捉一個準!李諭一邊捉蟲子,一邊告訴他:“宮外面有些小孩兒,沒東西吃,只能抓蟲子吃。”
阿九說:“父皇是要抓這些蟲子給他們吃嗎?”
李諭笑了起來,說:“父皇想給他們米飯吃。你說是給人吃米飯好啊,還是吃蟲子好?”
阿九說:“吃米飯!”
李諭說:“這就對了。”
父子兩人正玩著,蕭從簡來了,竟然也駐足看了一會兒皇帝粘知了。宮女們本來站在廊下竊竊笑著——皇帝只要心情好,她們就可以活潑些。只是一見丞相來了,她們就散了。
李諭見到丞相開心得很,他拿了捉到的最大的向丞相獻寶。
蕭從簡笑了起來。他很高興看到皇帝帶著阿九。
李諭問阿九:“你認識這是誰嗎?”他指蕭從簡。
阿九說:“認識。是丞相。”
李諭道:“對了,他一來,父皇就要忙了。不過今天是特例,因為今天父皇說好了要陪九郎的。”
他要宮人牽了馬來,他和蕭從簡一邊騎馬一邊說話。阿九坐在他前面。他們走了很遠很遠。阿九一會兒仰面看看李諭,一會兒看看蕭從簡。
七月半那天,行宮中又放了無數河燈。馮皇后的氣色好多了。自從皇帝帶阿九單獨玩過一次,她就安逸了許多。雖然皇帝前一天也陪瑞兒玩了,但那不一樣。她明白的。
德妃也長了點肉。她聽到宮裡有些風聲。其實風聲是什麼都無所謂了,皇帝在她面前明明白白那麼說了,她不放棄那點妄想又能如何。她還是要為瑞兒將來打算的。有一個想法,她埋在心裡,誰也不能說——誰又能想到汝陽王會做皇帝呢?恐怕睿智如丞相蕭從簡都沒有預料到。所以二十年後,三十年後,誰又知道會怎樣。她得活著,瑞兒也得好好活著。
月色如雪一般明亮,照著順水漂流的河燈。各人有各人的心思。
李諭想起去年這個時候,他和蕭從簡還在互相試探彼此——不是感情上的試探,只是政治立場上的試探。今年他們已經親密許多,還經歷一番暗搓搓的立儲風波。
但他還不能說已經完全了解了蕭從簡是個什麼樣的人。恐怕蕭從簡對他也不能這麼說。所以明年會怎樣,仍值得期待。
他有的是耐心。
七月半之後,皇帝回到京中東華宮理政。因為秋季有兩件大事。一件是科舉,一件是校閱。京中是人滿為患。李諭想起去年的大火,還有餘悸,提前就要京中防備,不許再有火災。
等著應試的書生們正在抓緊時間,不過也有些忙著找門路,投帖子的。方覃是個窮書生,只能寄宿在佛寺中,在京中沒甚親朋,又囊中羞澀,因此不能出去玩樂——京中好吃的好玩的多,只是樣樣要花錢,整日都只能在寺中苦讀。
這天方覃正在練習文章,忽然就來了個訪客。
不是別人,正是與他做過鄰居的無寂小和尚。
方覃大大咧咧,請他坐下說話,除了寺院中的飯食,他根本沒有東西可以待客。
無寂是來還他書的,道:“這幾本書我看了段日子,不耽誤你溫習吧?”
方覃道:“不耽誤。我不是早說了麼,這幾本書我早就倒背如流了。你拿走也無妨。”
無寂問他:“今年有把握麼?”
方覃失笑,只說:“今年皇帝大約會多取些人,是難得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