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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又向前走了一步,馮皇后僵著身子不敢動。

  皇帝只問了一句話:“皇后,天下的誘惑真的這麼大麼?”

  他不等皇后回答,就離開了

  馮皇后癱軟在地。

  第51章

  我完了,她想。馮皇后伏在地上,一動不動。什麼都完了。

  她這會兒只覺得一切都輕飄飄的,剛才的賞荷宴就像一場夢,那麼多人,那麼多笑聲都變成了碎片。

  她想不出明天會怎麼樣,她的阿九會怎麼樣。

  仿佛很久之後才有人入內來扶起她,她搖搖頭,她不知道從哪裡湧起一股力量,她掙脫那些扶起她的人。

  “不……不行……”她幾乎狂亂地向外跑去,“為什麼……陛下不能走,為什麼陛下走了!”

  “娘娘!”更多人用力拖住了她。她拼命掙扎,裙子上那隻精緻的鳳凰被撕壞了。

  “啊……”她仰著頭,張著嘴,終於號泣起來。

  宮人花了好大勁才讓皇后平靜下來。她喝了安神的湯藥,昏昏沉沉躺在床上,睡睡醒醒,中間醒來時候還低聲問起了大皇子。

  “阿九睡了麼?”

  宮人答:“睡下了。”

  “阿九不知道吧……”她是指自己大哭大鬧的事情,那情形太難堪,她不願兒子看到。

  “沒有,沒有,嬤嬤一直陪著他。他剪了好幾朵大荷花,說要畫荷花,畫好了給娘娘看……”宮人柔聲說。

  皇后終於安定下來。

  李諭並不知道勤桑館裡的這一番騷動。他從勤桑館出來,就有人來稟,說德妃在宴席上暈了過去,似乎是暑病。

  李諭正心煩意亂,他冷淡道:“既然是病了,就去叫御醫。”宮人立刻唯唯諾諾退了下去。

  若是平時,他也許會去看看德妃。但今天不行,兩邊他都想冷冷,不要再火上澆油。他自己心裡也煩得很。賞荷宴上太熱鬧,喧鬧聲在他腦子裡半天都退不下去。

  這時候,他只想要一點清淨。

  可回到宮中,人人都小心翼翼,一點兒聲息都沒有,也叫他覺得這無邊無際的世界太寂靜。

  趙十五等一干貼身伺候的宮人都不知道在皇后那裡發生了什麼,只知道皇帝從勤桑館出來,臉色就不對勁。他們都怕皇帝這股無名火燒到自己身上。

  夜深時候他還是睡不著,乾脆披衣起身,走到庭院中,看樹梢上挑著的明月,問身邊人:“之前朕誇過的那個笛子呢?叫他來吹一曲。”

  不一會兒笛聲就響了起來。李諭坐在樹下,聽那清冽而孤獨的聲音,慢慢把心緒整理清楚。

  幾支曲子之後,李諭沒有賞賜,他忽然有點想見見這個吹笛子的人。他只是想和一個陌生人說說話。

  他聽趙十五說這個笛手是宮中的老人了,原指望看到一個瘦小的白頭老翁,沒想到走出來行禮的,竟然是一個年輕人。二十五六歲的模樣,決不會有三十歲,相貌可稱得上清秀。

  李諭問他叫什麼,入宮幾年了,是哪裡人。

  他說自己在樂班中是寒字輩,叫寒芸。七八歲時候入宮,到今年秋天在宮中就滿二十年了。至於出身來歷,早已記不清楚,在入宮之前就被輾轉賣過好幾個地方,後來因為模樣端正,什麼曲子聽一遍就記住,被教坊選了送來侍奉宮中。

  李諭竟一時無語。這個人讓他想起無寂,只是比起無寂,他更像一隻被養在宮中的雀兒。

  “過來。”他命寒芸到近身處。

  他伸手撫了撫寒芸的臉,然後抬起他的下巴,吻上了他的嘴唇。寒芸果然沒有掙扎,他只顫了一下,就沒了任何動作,任由皇帝動作。

  李諭鬆開了他。那一點點憐惜和衝動,一個吻就耗盡了。他可以對這個可憐人為所欲為,然後又如何。

  “去吧。”李諭嘆息一聲,還有更煩惱的事情等著他去煩惱。

  第二天一早,行宮中一切如常。勤桑館中的騷亂只有皇后宮中人知道。請立太子之話,也只有帝後二人和皇后幾個心腹知道。

  李諭也不好把火全部發出來,但他總是得找個人撒氣。

  受害人就是馮佑遠。

  馮佑遠一點沒察覺。他只知道皇后昨天辦了賞荷宴,皇帝也賞光去了,是個人都說好。他也為皇后高興。皇后人很好,就是太實誠。他一直覺得皇后應該放開心胸,多多玩樂。只是這話他不好對皇后說。

  正好今日是皇帝練字的日子,他順便來給皇帝問個安,探探口風。

  沒想到馮佑遠一到皇帝所住的懷一閣,就有宮人攔住了他,皮笑肉不笑道:“馮先生,陛下這會兒有事,請馮先生回吧。”

  馮佑遠直覺就不對。之前也遇到過皇帝臨時有事或不想上課練字改時間的事情,但宮人態度不是這樣的,更不會還未進大門就把他攔住。一般都是請他進來喝一杯茶,坐一會兒等一會兒,說不定皇帝的事情很快就結束。

  他心就一墜,直覺要糟糕。但他是個玲瓏人,面不改色,立刻就掏了塊玉往宮人手中一塞。

  那宮人並不敢違旨將馮佑遠放進來,不過多說一句話還是可以的。

  “馮先生,你哪裡惹到陛下了?陛下一早就吩咐了趙十五,說今日不許你進來。”

  馮佑遠心中暗暗叫苦。哪裡是他惹了皇帝,恐怕是整個馮家都惹到陛下了!

  他急得在門口轉了兩圈。正計算著該去找誰。就見又有個宮人走了出來,不是別人,正是皇帝身邊的老人趙十五。

  馮佑遠眼前一亮,他忙上去打了招呼,心存一絲僥倖,希望事情還有轉圜的餘地。

  趙十五道:“馮先生請進吧,陛下有話要說。”

  李諭本想就這麼趕走馮佑遠就算了的,但越想越生氣——大皇子是孩子,他不會和孩子生氣。馮皇后到底是皇后,他要留點臉面給她。馮佑遠什麼都不是,他想想應該當面叫他滾。

  馮佑遠一見到皇帝,一看皇帝的臉色,心就涼了。皇帝並不是回心轉意了,只不過是要當面羞辱。

  果然皇帝一開口就挑他的刺,罵他奢侈,荒yín,浪費,是字如其人的反例。馮佑遠跪在那裡,他心裡還算冷靜,心道還好還好,皇帝只罵他一個人,沒有罵馮家,看來是還沒有徹底撕破臉的打算。

  至於罵他的話,他完全承受得住。他母親是個歌姬,因為這出身,這相貌,他從小到大被罵得比這還難聽的多了去了。他還是個孩子時候,被罵的那才叫冤屈。現在皇帝罵的話,譬如yín和奢,並不算冤枉他。

  李諭把不帶髒字的話都罵完了,見馮佑遠垂著頭縮著肩,形容動作都讓他想到昨天的皇后,更是一陣心煩。

  “滾,朕不想再看見你。”他嫌惡道。

  馮佑遠立刻退了出去,他只巴望著皇帝的氣撒得差不多了。他從懷一閣出來,走了半天,終於嘆了一口氣。他該離開京城了。

  馮佑遠被逐出宮的事情,蕭從簡很快就知道了。

  皇帝已經很久沒有幹過無緣無故的事情了。馮佑遠在皇帝身邊這麼久,一直刻意逢迎,皇帝並沒顯出不受用的意思。

  把最近的事情連起來想想,蕭從簡已經明白了——馮家一直很心急,看來這次是急過頭了。

  果然不幾日,馮家就有人來找他了。

  只是皇帝沒在他面前提起,他便不用去關心馮佑遠這事情。馮佑遠說到底,只是一個小角色。宮中這樣的人多了去了,馮家的一枚小棋子,沒什麼舍不起的。只要皇后還穩穩坐在中宮的位置,就不需要他出手干涉。

  不過皇帝的心情自從皇后辦賞荷宴之後,明顯低迷起來。宮中也是怪得很,德妃自從那天之後就病了,皇后說是也病了。行宮中的氛圍都不適宜消暑了。

  蕭從簡這日過去,皇帝又是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他實在看不下去了。

  “陛下,不過是趕走了一個馮佑遠,若果真如此牽腸掛肚,一句話就可以將他再召回來。”蕭從簡說。

  李諭乾笑了一聲,他懷疑蕭從簡對這前因後果早就一清二楚了——他不信馮家沒求到丞相那裡去。蕭從簡這風涼話說的,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樣子,好像自己不是丞相一樣。

  “丞相,朕真羨慕你。”李諭感嘆了這麼一句。

  蕭從簡哦了一聲:“陛下這話,從何談起?”

  李諭道:“你看,你就蕭桓一個兒子,蕭皇后一個女兒。多一個孩子就多操一分心。你要操的心不多不少剛剛好。所以朕羨慕你。”

  蕭從簡道:“這件事……並不是臣自己只求一子一女的。臣倒是想要多幾個孩子多操心,只是亡妻體弱,只能如此。”

  李諭覺得自己又被扎了一刀。他默默地吐血。

  從前蕭從簡和他不熟,從不在他面前談論自己的私生活,他覺得不太開心。現在蕭從簡和他熟了,談論私生活也顯示了親密,但他聽了還不如不聽!太虐了。

  蕭從簡又道:“陛下的兩個皇子,都聰明伶俐。陛下又有什麼可操心的。”

  李諭只能硬著頭皮接著和他打啞謎:“朕只是覺得二皇子可憐。”

  蕭從簡看了他一眼,道:“看來陛下心中,其實早已是有答案了。”

  李諭一愣。隨即明白了,蕭從簡算是把他的謎面給破了。

  因為他說二皇子可憐。為什麼可憐,因為本是兩兄弟,卻要分個高低。若二皇子高過大皇子去,那就不是二皇子可憐,而是大皇子可憐了。

  原來他真的早就有答案了。

  他其實心裡清楚,實在是沒有道理不立大皇子為太子。

  他終於把話挑明了,說道:“看來丞相也是贊同立太子之事了?”

  蕭從簡一副掏心掏肺的樣子:“陛下,人選是一回事,時機是一回事,方式又是一回事。馮家可能惹了陛下不快,但不管如何,大皇子與此事無關。”

  李諭簡直驚呆了。不愧是丞相,給人擦屁股的方式都這麼幹脆優雅。

  他看出來了,蕭從簡現在就是要一個穩,要他一句保證,就是確定會立大皇子為太子。至於什麼時候立,再行商議。

  李諭心裡還是有點點難受,不過比起前些時候,已經舒服好多了。為什麼同一個中心思想的話,從不同的人口裡說出來,聽起來就是不一樣呢。

  不過腦洞一下,如果蕭從簡和他有個孩子,不要蕭從簡開口,他早就要立立立太子了。

  “好吧,”他對丞相做了口頭承諾,“大皇子是嫡長,這一條就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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