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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幸好對馮家來說,皇帝能御駕親臨本身就算達到目的了。

  酒宴時候,李諭看到菜餚雖然精緻,但並沒有太過鋪張之處,才露點笑容,道:“朕在宮中就常常說,要以驕奢yín逸為恥……嗯……”

  馮家人立刻應是,一片恭維稱善之聲。

  在馮家的節奏他得自己把著,免得太過歡樂,馮家得意起來就提立太子的事情。

  午膳過後,李諭休息片刻,就起駕回行宮了,並沒有留宿。

  幸好這一趟馮家似乎只是想刷皇帝的好感度和朝中的聲望值,沒有向皇帝直接提出立太子的事情。李諭想想也是——這些高門世家哪個都不是吃素的,尤其立太子這種事情,若是提出了被皇帝當場拒絕那可就太難看了。

  這種事情大概就像告白一樣,觀察,試探,再三地試探,在雙方都確定彼此的心意,有十足把握時,一擊必殺。

  現在李諭給了他們模稜兩可的態度。他既十分讚美皇后,又隻字不提立太子的事情。馮家會覺得希望很大,但還有些不確定。

  應付完馮家,李諭才覺得真該好好休息一番。幸好行宮的夏遊活動豐富多彩,之後他看了一場馬球賽,看了幾場蹴鞠,他試圖改變規則,但是不行,大家都不習慣。散步之餘,遊船也是個好消遣。

  之後他又召了無寂過來。行宮附近的山上有清泉寺,寺中有泉眼,行宮每天都會去寺中取水。附近別墅也是,大多一早去取兩桶水用來烹茶吃。

  李諭想叫無寂過來,看看這寺,這泉眼,此處行宮周圍的夏季風致,比起皇城又是不同。

  無寂正在大興寺中。宮人來接他,他便準備行李,準備動身。

  大興寺很奇怪,看似規矩森嚴,但只要不越過明面上的規矩,誰也不管你私下是否用功。僧人之間也很少交談。眾人都是自己做自己的事。因此偌大的寺院,越發清靜。

  無寂正收拾行李時候,有師兄路過,無寂向他行禮。師兄道:“聖上這般寵信,看來你是要飛黃騰達了。”

  無寂道:“方外之人,並沒有什麼飛黃騰達之說。”

  師兄微笑道:“萬物是空的,寺院可是實的。你得了皇帝歡心,便是有了捷徑,恐怕不出幾年,你就可以做大寺的主持了。想想是靈慧寺好呢?還是龍泉寺好?或是澹高寺?”

  無寂一時失神。

  師兄突然大喝一聲:“無寂!”

  無寂一驚,他便知道,自己一瞬間,是著了魔了。

  第27章

  中元節時候,行宮準備了盛大的放河燈。

  數千盞河燈順水飄蕩,星星熒熒,與中天之月遙遙呼應,在夜色中美得很奇幻。

  皇帝先在船上觀看。靠在窗邊能看見水邊一群群的宮女放燈,她們或在水邊默默祝禱,或三三兩兩嬉戲,她們知道或不知道皇帝正在看著她們。

  船上都是後宮親眷。皇后和德妃都在,還有幾個孩子。小公主尤其乖巧,一直細聲細氣地和辱娘學話。小孩子兩三歲時候已經有了自己的性格,大皇子不如二皇子頑皮,話說得更有條理,會問船為什麼會浮在水上;二皇子更好動,在船上蹦來蹦去,以為能搖晃大船,逗得宮人直笑。

  皇后穿著件紫衣,頭戴鳳紋金冠。德妃呂氏穿淡色,頭上只簪了玉搔頭。兩人與淡州時候正相反了。如今皇后不得不更華貴些,呂氏卻素淡起來,卻都比以前更好看了。皇后本身五官平淡些,裝飾之後顏色更好。呂氏生得俏些,淡妝宜人。

  兩人平常不常聚在一起,只是一碰到一起必然互相暗暗較勁比兒子。皇后自從皇帝去過一次馮家後心中安定許多,馮家後來又給她送過一次金銀,對她越發殷勤。她心中本不該再將呂氏視作對手。但皇帝一直似乎也很喜歡呂氏生的老二。雖然呂氏失了寵,孩子卻沒有失寵。凡是大皇子有的東西,二皇子也總是有。這叫呂氏有了些底氣和希望。

  皇后叫大皇子背首詩,呂夫人就叫二皇子也背一首。皇后說大皇子來京之後就沒生病,呂夫人就說二皇子都會打拳了。

  中元的夜色最叫人感懷,李諭仿佛第一次發現她們是這樣年輕一樣。二十歲還未到。他二十歲未到的粉絲還在上學,旅遊,幻想,或是戀愛。她們已經對男人失望,將希望寄托在兒子身上了。

  李諭終於回過身,走到小公主的辱娘身邊,伸手抱過公主。公主眨著長長的睫毛,向李諭甜甜地微笑了。這個微笑叫李諭心痛。他真想告訴她,一千年多年後的世界有多美好。

  他用額頭碰了碰公主的額頭,然後大聲叫兩個兒子:“阿九!瑞兒!”

  兩個男孩立刻跑到皇帝身邊。

  “父皇!”他們齊刷刷的,仰著臉。

  李諭和他們柔聲說:“你們知道天上有多少星星嗎?”

  “很多!”

  “很多很多!”

  李諭笑起來,他和孩子說些小故事和小科普。船上安靜下來,宮人們都輕手輕腳,生怕打攪皇帝。皇后與呂氏都微笑著,悵然看向皇帝和孩子們。她們端起茶盞時有一瞬目光相觸,知道彼此都在想同一件事——若皇帝的這份關愛只屬於自己的孩子就好了。

  船上的家宴結束後,皇后和德妃都離開了,孩子們也該睡覺了。但夜晚才剛剛開始,李諭換了個地方繼續賞月和河燈。

  皇帝擺駕去了捧月樓。高樓共三層,樓上極其寬敞,夜風涼慡。這次席間沒有內眷。一層樓是忙碌的宮人和伶人為酒宴和賞月做準備。二樓是京中的世家子弟,其中不乏些紈絝。三樓是皇帝所在,召了些近臣與宗室子弟陪伴。

  馮佑遠本該是在第二層卻因為得寵的原因出現在第三層。書法課還在一天不落的上著,上次皇帝去馮家的時候馮佑遠也在。馮家準備時候,馮佑遠就委婉提過,沒必要造那個百米長的花幛,馮家沒聽。後來果然丟了丑,這才明白馮佑遠天天伴在皇帝身邊,還是有作用的。

  全是男人在一起時候,伶人就上場了。隔著屏風忽然一聲清冽的笛聲,驟然之間,室內空氣都為之一變。

  李諭握著筷子的手就放了下來,這笛聲很妙,一下子就抓住人耳朵,更妙在它不是沒完沒了,短短一會兒就結束了,之後便是洞簫,尺八與古琴合奏。那笛聲卻叫人最難忘。

  李諭問左右:“是何人吹笛?”

  宮人回答是宮中教坊的老人,入宮已有十五年。李諭沒有召見,只吩咐了賞賜笛手二十兩銀子。

  酒宴上眾人又談論起今年風調雨順,自從皇帝登基之後未有大災害,各種馬屁吹得飛起。李諭聽著漸漸覺得不快起來。

  李諭臉色淡淡的,命宮人撤掉了酒宴,伏案痛哭起來,只道眾人的話勾起了他的心思,叫他想起早亡的孝宗皇帝。

  “親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畢竟不是虛言。”

  他哭得哀切,倒叫眾人都驚醒起來。畢竟今年還未過去,仍用著孝宗的年號,說什麼風調雨順,若傳出去,實在不像話。

  剛剛幾個說話最響亮的,這會兒都縮著肩膀。酒宴就此戛然而止。

  眾人退下去時,馮佑遠溫柔安慰了皇帝幾句。李諭怕他看出破綻,只用手帕捂著眼睛,嘶啞著聲音道:“你與旁人也是一樣,只當我沒心沒肺,退下去吧。”

  馮佑遠聽他話中卻並沒有厭惡之意,心中稍定。

  三樓的客人離開,二樓的年輕人們立刻也散去了。不消片刻,整座華美的高樓,都屬於李諭了。他收起了眼淚,擦了擦眼睛,慢慢起身。

  皇帝走過寥落的宮人。宮人都紛紛屈膝行禮。李諭並不看他們,只是走到闌干邊,月色正好,河燈已經飄遠了,點點燈光已經到了水與天的邊界。

  他自嘲地微笑了。

  做一個皇帝,也並沒有那麼難。

  第28章

  李諭不知道其他皇帝有沒有過同樣的煩惱,他們怕不怕被下人揣摩心思?

  出宮避暑本是件輕鬆愉快的事,能免去一些宮中繁瑣的規矩,與更多人接觸遊樂,展現皇帝私下的一面。本是件讓皇帝放鬆身心的事情。但是來到行宮之後,李諭才發現與這與想像中的放鬆大相逕庭。

  在宮中時候一板一眼雖然無趣了些,但按部就班大家該幹啥幹啥。但到了行宮,大家就能真正“放鬆”嗎?所有人都在注意著皇帝的一言一行,那些假裝放鬆的樣子叫人更累了。

  最討厭的是那些莫名其妙的馬屁,簡直是湊到李諭面前說“陛下陛下我都這樣吹捧你了陛下你開不開心呀?”

  開心個鬼。李諭芯子早就不是青少年了,不會被一點馬屁就哄得暈頭轉向。

  所以他偏要潑人涼水——他要做一個神秘莫測,沒有套路,讓人無法預測的皇帝。

  第二天冷靜下來想想,李諭覺得自己在賞河燈時給那些年輕人難堪,也許只是一種遷怒。也許他只是為失去了所有單純和真誠的可能感覺悲傷。皇帝是沒有朋友的,因為做朋友必須是平等的。皇帝不會遇到一個和他平等交流的人,更不要說擁有一份長久而純粹的友誼。

  幸好他還有無寂。

  雖然無寂也不是他的朋友。但無寂到底與世俗中人不同,他是偏遠之地來的小和尚,和京中的人是兩種人。而且和他身邊的許多人不一樣,無寂從沒有認識過真正的汝陽王,無寂一開始認識的就是他。

  午後皇帝就去了清泉寺散步游山,召了無寂和尚陪伴。

  無寂昨夜也看到了無數河燈,只在一夜之間。行宮之中又恢復了之前樣子,水邊清掃得乾乾淨淨,昨夜的熱鬧已無痕跡,仿佛幻夢一場。

  清泉寺距離行宮不遠,以泉眼聞名。因靠近行宮,寺中風景也尤佳。李諭在寺中看僧人在泉中汲水,那個僧人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正在被皇帝看著,手中竹筒滑了好幾次,李諭不禁笑笑,道:“慢慢來。”

  汲來泉水之後就烹茶,李諭和無寂一起喝了茶。山中古寺陰涼遍地,又有泉水潤濕,比行宮中更幽靜涼慡,在庭院中石凳上坐久了,竟有一絲寒意。

  “這裡像不像是老神仙到過的地方?”李諭站在一處平台上望去,目之所及是一片寂寥的綠色。叫人完全想像不到不遠處就是豪華的皇帝行宮和一片片達官貴人的別墅。

  “就是那種……山中一日,紅塵千年,”李諭開玩笑,“說不定我們一出山門,就發現外面已經滄海桑田,換了人間。”

  無寂被嚇了一跳,有些無奈:“陛下……”他並不覺得這笑話好笑。哪有皇帝會希望自己的天下轉瞬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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