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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情就是那麼簡單。在這座被雨覆蓋的巨大的城市,所有一切都有條不紊地發生了。樓下蘇三省的車子終於緩緩開走,在此前的一個小時以前,他被畢忠良叫到辦公室里喝茶。一直到喝茶結束,畢忠良都一言不發。在蘇三省離開之前,畢忠良突然說,你把直屬行動隊當你的軍統站了吧。

  蘇三省愣了一下,他不能一下子反應過來,說,軍統站又不是我的,我只是副站長。

  畢忠良笑了,仰脖喝下了一口茶,並用手指頭挖了一小坨泡爛的茶葉往嘴裡送,十分細心地咀嚼著。這時候蘇三省才突然明白,畢忠良一是在說他既然能出賣站長,那也就有可能會出賣他畢忠良;二是在說他在行動隊目空一切,不懂禮數。

  所以,坐在車裡望著窗外不停落在擋風玻璃上的雨陣,蘇三省一直都在為自己今天的失利而懊惱著。他發動了車子,車子向前衝進夜色,一會兒就不見了,像是一條游向深海的魚。

  然後,醫院大門口一個撐著巨大雨傘的男人出現了。他剛從醫院觀察室出來,站在醫院門口十分暗淡的路燈光下,像一個醒目的驚嘆號。他是陳深。

  福煦村三樓一間租屋裡,陽台上方搭著一大塊白鐵皮。雨落下來,就會在白鐵皮上敲擊出很響的聲音。好在這種單調的聲音並不吵人,反而讓人覺得安寧。在這樣的安寧里,梳著長辮穿著格子小西裝的皮皮怯生生地站在徐碧城面前。徐碧城安靜地坐在一盞落地檯燈下,她的一隻手彎曲著放在桌子上,桌上還放著一台從家裡離開時帶出來的機器。陳深在不遠處的一堆光影里抽菸,他一眼就認出這是馮 ·古拉頓牌的德國收音機,十分著名,連日本人手裡都不多。陳深抽完了一支煙後,將菸蒂按進菸灰缸里,認真地說,你的頭髮有些長了,我幫你修一修吧。他變戲法似地掏出了圍單、剪子和梳子。徐碧城笑了,說,好。

  徐碧城伸出手去,馮 ·古拉頓牌收音機的開關被她纖白的手指打開,一個女人唱歌的聲音響了起來。然後徐碧城移過凳子,十分正規地背對著陳深坐了下來。在皮皮懵然的目光里,陳深在昏黃的燈光下為一個美麗的女人剪著頭髮。皮皮還聽到了這個木頭匣子裡傳出來的好聽的女人的聲音。他當然不知道唱歌的人叫周璇,他只知道一個女人在不停地唱著茉莉花……

  陳深手中的剪刀在喀嚓喀嚓單調地響著。雨敲鐵皮棚子的聲音仍在傳來,這個雨夜因為這些單調的聲音,而顯得無比得漫長。在這樣機械重複著的聲音里,徐碧城的頭髮紛紛揚揚落了下來。她在微笑著,看得出她的心情很好,甚至她的嘴唇在輕輕地跟著樂曲的旋律而發出細微的音節。陳深說,皮皮是將軍堂里孤兒院的孩子,我一直在資助他。你沒有孩子,要是你願意,我讓他認你當乾娘。

  徐碧城眼波流轉,轉頭看了一眼不遠處站著的皮皮,她微笑著點了點頭說,好。

  陳深拿眼睛看看皮皮,皮皮隨即叫,乾娘。

  這時候陳深手中的剪子停住,突然說,唐山海恐怕走不出 55號了。

  一陣靜默。徐碧城像是沒有聽到這句話一般,依然微笑著哼曲。陳深手中停頓的剪子終於又喀嚓了一下,在這清脆的鐵器的聲音里,一縷黑色頭髮紛揚著落下,同時落下的是徐碧城的一串兒眼淚。

  拾伍

  有很長時間,李小男沒有來 55號院子找陳深。陳深有時候會悵然若失,他覺得李小男本身就像是一場遼闊而虛無的夢境。

  蘇三省卻經常開車出現在李小男的樓下。他送李小男去片場,有時候李小男這樣的小角色在片場等上一天才會在黃昏的時候輪到一場戲。但是這也讓蘇三省相信了,這個來自鹽城的大大咧咧的女人,果然是明星公司的演員。當然,蘇三省不會相信李小男說的《十字街頭》白楊飾演的角色本來是屬於她的。

  李小男最佩服的是那個叫周璇的常州人。有一次她在夜排檔呼啦呼啦吃熱餛飩時這樣告訴過蘇三省。夜色深沉,路燈暗黃的光顯得有些力不從心,餛飩的熱氣很快裹住了李小男。蘇三省看過去,李小男就是一個熱氣騰騰的人。李小男誇張地說,周璇簡直不是人,周璇就是一隻鳥。

  那天晚上蘇三省把李小男送回家。李小男甩著包歪歪扭扭晃蕩著往樓道走,蘇三省說我扶你上去吧。李小男打了一個飽滿的酒嗝說,我有的是腳。那天蘇三省看到李小男的身影被樓道的黑暗吞噬,然後他關掉了車燈,長時間地陷在車裡想著一個十分重要的問題。李小男胃痛送醫院時,一直有他的兩名手下在場。55號院子裡,所有人都沒有離開過半步。那麼為什麼軍統組織的人,能夠全線從大方旅社撤離?

  那天晚上,陳深出現在李小男的房間裡。陳深為自己倒了一杯水,像一個陌生的客人。他看到李小男就窩在沙發上織一塊紅色的毛線圍巾,顯然李小男織圍巾的樣子是笨拙的,她始終沒有抬頭看陳深一眼。在這個漫長的夜裡,兩個人都一言不發。後來陳深終於說話了,陳深說,你這圍巾,是給蘇三省織的嗎?

  李小男說,是,他缺一塊圍巾,他圍圍巾的樣子應該不錯。他瘦。

  你的眼力不行。

  我眼力怎麼就不行了。

  蘇三省不適合你,他就是一個混混、人渣。

  那誰適合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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