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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怒道:“若你不曾傷他,何故我才喚他一聲,他便昏迷不醒!”

  在劫垂下眼瞼,躲開我的視線。我當他心虛,無顏面對我,不由怒火更甚,卻聽在劫說:“因為他不能見你。”

  我與蕭晚風伉儷情深,一直朝夕相處,日夜相對,何來不能相見之說?

  隨之又想起不久前,似乎曾有一次相同遭遇,就在如來寺大雄寶殿之中,蕭晚風與在劫密探被我窺聽,所聽所聞匪夷所思,更為蹊蹺之事,竟是我一現身,蕭晚風就失去意識,那時在劫也說了同樣地話,說晚風不能與我相見。彼時我只覺得此話荒唐,也問過緣由,在劫道:“此乃佛祖對他的懲罰。”眼下又舊景重演,竟讓我半信半疑起來。

  來不及細想,長樂郡主疾呼蕭晚風名字,已奔至我身旁,將蕭晚風攔至她的懷中,情急之下,把我擠到一側,跌倒在地。

  如此緊要關頭,向來為蕭晚風殫精竭慮的藺雲蓋,竟不知去了哪裡。

  我無心留意藺雲蓋的去向,只覺得被長樂郡主一撞,肚子疼得厲害,幸好在劫扶住我,不顧自己負傷,將一股真氣灌輸我體內,才使得疼痛感稍稍褪去。

  就在在劫為我灌輸真氣時,長樂郡主忽然拾起蕭晚風掉落在地的佩劍。雨水沖刷,森森寒光,銳利劍鋒橫在眼前。我見長樂郡主欲要趁人之危,想為蕭晚風而手刃在劫,不由變了臉了,阻止道:“伊漣,別……”

  然事實非我所想,長樂郡主曲臂一划,持劍往自己掌心用力割去。如玉手掌,剎那間皮開肉綻,鮮血橫流。便見她握緊拳頭,將自己的血往蕭晚風的口中滴去。

  我知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羞愧不已,問道:“伊漣,晚風怎麼樣了?”

  長樂郡主沒有應我,拳頭越握越緊,擠出來的鮮血越來越多,一滴一滴落在蕭晚風的嘴角。

  蒼白的唇,紅艷艷的血,直刺刺地刺痛著我的雙眼。我忍不住滾下淚來,“晚風……晚風……”緊緊抓著他的手,渴望送去生命的力量。

  長樂郡主求道:“喝啊,晚風,喝了我的血,你會沒事的,就會醒來的!”

  上天似乎聽到了祈求,蕭晚風的眼皮跳動幾下,竟當真甦醒。我與長樂郡主喜極而泣,而蕭晚風卻不言不語,靜靜仰面望我,而睡破空掉落瞳孔,帶著淚水,自他眼角滑落,他笑了笑,那明艷的面容,宛如紛沓的曾經,儲存一切,以及那天長地久的誓言。

  天道無情,人道無常。

  就在我們以為已經轉危為安時,蕭晚風突然渾身抽搐起來,血大把大把自他口中嘔出,紅的,黑的,四溢橫流,將適才吞下的血全都吐出,甚至要將五臟六腑也都吐出一般。我驚得沒了反應,只渾渾噩噩手忙腳亂地用衣服為他擦拭臉上的污血,血混著水,將衣袖染得通紅。長樂郡主再度割破另一隻手掌,握拳湊向蕭晚風嘴角,丟了魂一樣,抖抖索索地念著:“晚風,血……血……”

  下一刻,她怔怔跪在泥水之中,動彈不得,錯愕道:“晚風,你要做什麼,為什麼封我穴道?”

  蕭晚風沒有回她,只氣若遊絲對我說道:“悅容,我大限已至,此生還有最後一個願望未曾達成,你能否幫我?”

  我撫慰道:“不會的晚風,你會平安無事的……”

  假裝不曾看到他面容浮現的死氣,只盲目勸慰。不知是安慰他,還是安慰自己。如何能接受這樣的事實,這幾日他的身子愈發的健朗,怎會突然油盡燈枯?

  蕭晚風驟然狂咳,又接連吐了幾口血,緊緊攥著我的衣袖,“答應我!”

  唯恐他過激情緒加重病況,我回握住他的手:“好,你說什麼我都答應。”內心還在堅持幻想,此番他定像往常病發一樣過度危險。然而,就在他指著地上那把劍,說出他最後願望時,幻想如脆弱泡沫,消失在殘酷的現實里。

  我終於意識到,我最為抗拒的死別,在毫無防備時,突如其來。

  他說:“拿起這把劍,殺了我!”

  他最後的願望,是要我親手殺他!

  蕭晚風道:“悅容,別忘記你曾對我的承諾……”承諾在他將死之時,親手了解他的性命。

  在我選擇成為他妻子那天起,似乎就時常擔驚受怕著,他會突然病發撒手而去,又似乎時刻準備著,與他生死離別。只是沒想到,這一天會來得如此之快。愛一個人,就要殺了他;愛一個人,就要死在她的手裡。這樣的愛情,並非沒有喜悅歡欣,並非沒有退讓掙扎,身在紅塵,掙不脫命運,當年一句預言,死於心愛人之手,造就今日捉弄,卻藏不住一點真心。

  人的一生,或許可以感動很多次,然而只有一個人能令自己笑得最美麗,哭得最傷心。

  難過時,我都這麼對自己說,如果有一天,他要離開我,我不會留我,因為我知道,他有他的理由。

  而我,有權知道這個理由,“好,我會如你所願,只是在那之前,你須解我心中疑惑。”

  蕭晚風道:“什麼疑惑?”

  我問:“你一生與命抗爭,改不公之命,為何唯獨此事如此任命,非要死在我手中不可?”

  他忍住痛苦,道:“有些事我並不想讓你知道,是希望自己死後能在你心中留下美好念想,如果你堅持要知道理由,我尊重你的選擇。”

  話藏不祥,我心中不安異常,聽著蕭晚風道:“悅容可還記得我曾說過,父親尋相士測算蕭家運程一事?”

  我點頭,蕭晚風道:“那簽文前半段所測,將建立蕭氏帝業之龍子,實則非我,而是晚月。”

  聞言,我驚愕不已,而更為驚愕之事,緊隨而來。

  蕭晚風道:“父親從雲蓋口中得知下一段簽文後,就決定不計代價改變蕭門斷子絕孫的命運,於是他聽從雲蓋建議,行逆天禁術,割肉救子,讓那身體病弱註定死於十一歲初夏的大兒子活下來,作為載體,去承接真正龍子所有命運;開創霸業,改朝換代,苛捐暴政,眾叛親離,國破家亡,最後死於愛人之手。如此以命換命,龍子便可改命,避開死劫,從而將蕭氏香火代代延續下去。”

  在今日之前,蕭家倆兄弟之間,我一直以為蕭晚風為光,而蕭晚風則為影,光影××,致使蕭家霸權於九州八荒之中輝煌一時。今日方知,世人眼中風光不可一世的長子晚風,竟是個影子,而陰霾在其盛世光芒之下的次子晚月,才是真正光源。

  世事何其可笑?看似完美無可挑剔的一生,竟不過是早已安排好的人生,被譽為天下無雙的男人,在世人稱羨背後,可悲如傀儡一般,遵循既定的虛假劇本,演繹別人的喜怒哀樂。原來當年,他在我背脊刺彼岸,曾言:“逆天改命,是為順應天命。”是如此緣故。莫怪在劫道,蕭晚風乃可憐之人。莫怪藺雲蓋道,事實真相不免殘酷。殘酷的承受著,是蕭晚風,亦是我。原來他愛我,是因蕭晚月愛我,他娶我,是因蕭晚月想娶我,他要我殺他,是因蕭晚月註定要死在我手裡。我又有何錯,卻沒得選擇,成為他們蕭家的犧牲品。

  是什麼在心裡漸漸死掉?我踽踽慢行,鮮血染紅的衣袖,拂過渾濁不堪的泥濘,將那冰冷殺器拾起,劍端指向他,“不要改蕭家的命,卻讓我來認命,今我問你,你可曾真心愛過我?”

  延綿陰雨,十里竹林,坑窪水地,一圈一輪,鮮紅的泥沼,他就跪在那裡,蔓延死亡的血色,如雪長發,蒼白了我所有的記憶。

  我對自己說,如果他回答愛我,我將驕傲地唾棄他,並告訴他,這樣的他不值得我浪費眼淚。然而,他卻說:“我不曾愛過你。”我閉上雙眼,心如刀割,淚如雨下。那一刻,再也無法恨他。以前,他說愛我時,我相信他。如今,他說不愛我時,我相信自己。

  他展開雙臂,說:“想知道的都已知曉,履行你的承諾吧。”

  他來討我的承諾,卻忘了自己的誓言。他說過,只要悅容在,晚風就在。

  紅塵里,誓言可曾有用?百年中,生死誰能與共?

  如此,就讓他違背他的承諾,讓我堅守我的誓言。

  與他對面而跪,用盡一生的溫柔輕輕道:“晚風,悅容來送你上路了。”

  蕭晚風欣慰而笑,與我最後相擁,靠在我耳邊道:“我早知自己命不久矣,本想在死之前幫你除去命中煞星,解劫難,可惜功虧一簣。我死後,你要切忌,在百年歸天之前手刃楚在劫,勿讓他先你一步,否則必落得我一般慘澹下場。我既已死,晚月之命已改,你可前去胡闕尋他,是否與他廝守且隨你心,或是回桃源安度餘生也未嘗不可,好好撫養我們的孩子……悅容,我——對不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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