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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見蕭峰怔愣地望著自己面前的酒碗,好似陷入了沉思。良久,他方緩緩言道:“我與慕容相識是在元豐年間,神宗皇帝主持五路伐夏。我奉丐幫汪幫主之命往西邊效力,路遇慕容亦奉師命往西邊觀戰。那時,慕容只有十八歲,風華正茂自由自在……”

  時隔多年,蕭峰終於向他的另外兩位結義兄弟正式提起了慕容復,將兩人的相識相知娓娓道來。蕭峰與慕容復相識十四年,一同經歷過的驚心動魄非虛竹段譽二人所能想像,鮮卑慕容氏與契丹蕭氏之間的恩怨情仇更令他二人感慨萬千。便是蕭峰本人,將那些早已塵封的往事一一回顧也好似重又經歷了一番過去的刻骨銘心,期間他或笑或嘆、或歡欣或感懷,待止住話音亦是久久沉默。

  直至桌上酒菜皆已冰涼再不能入口,段譽終於是緩過神來,低聲嘆道:“不意大哥與那慕容復竟有如此往事……”

  蕭峰聞言唯報以苦笑。“世事弄人!若非這種種曲折,我不會明白我對慕容的心意。可有時候,我又寧願我永不明白……”

  “大哥是後悔了麼?”段譽奇道。頓了頓,他又瞭然地補上一句。“此事確然有違世俗……”

  “不,不!”蕭峰連連搖頭,黯然道。“那時我一直不明白,為何慕容任由我誤會卻從不解釋。直至那日我來告知三弟阿紫之事,我想我終於明白了……喬峰與蕭峰,終究是兩個人。”

  虛竹仍舊一頭霧水,卻是段譽怔愣許久終是恍然大悟,驚道:“原來慕容復這般雄心壯志,要一統天下!”

  眼見段譽經歷種種波折終於有了些政治眼光,蕭峰亦深感欣慰。“可笑慕容博一生處心積慮只為興復大燕,卻從來不知他的兒子心中所願遠比他這個父親更為壯闊宏大!”

  “大哥,那也曾是你心中所願。”虛竹好心提醒道。

  “是!”蕭峰點點頭,心中又是感慨又是酸澀。“若非我與蘇學士相勸,慕容絕然不會出仕。以他的聰明才智,應該明白他身份特殊,當個閒雲野鶴隱於山野才是最佳選擇。他是為了我們……這條路如此艱巨他都咬牙走到今天,可我這個大哥非但不能助他,反而在半路棄他而去,更從此站在了他的對立面。”

  “如果是這樣,那麼他與伯父……”段譽忽然言道。

  “我不知道他究竟何時知道了雁門關一事,但無論如何,我確信他對我的感情是真的。他曾有無數次機會可以殺我,可最後他卻選擇寧可被我誤會仇恨也要保全我父子二人的性命。他追捕我爹爹時,或許的確尚不知情,或許……只為殺人滅口。可無論是哪個目的,他都是為了我。如今我爹爹未死、慕容博已為當年所為付出代價,我又怎能再怪他?”

  虛竹見了蕭峰這副情根深種不能自拔的模樣只是沉默,可段譽卻又道:“大哥,人心難測。你怎知這位慕容大人他就從未曾想過要復國呢?”

  “他沒有兵權!”蕭峰斬釘截鐵地道,“縱然如今皇室暗弱、官家昏庸,慕容大權獨攬說一不二,可他沒有兵權!便是當年他在上海鎮立偌大基業,有人、有錢、有糧,可卻唯獨沒有兵。如今大宋西軍有名將坐鎮有厲害的火器,慕容若是生了異心,便是自尋死路。”說到底,政治並非人情往來。即便慕容復與種、折兩家的交情再好,他們也很難為了他的皇帝夢拼上整個家族的前程榮譽。

  “這麼說來,慕容大人還真是大宋的忠臣!”兵權的重要性虛竹或許不懂,段譽卻是自登基以來便飲恨至今。段氏皇族在大理國內頗有人望,可一旦這人望遇上大軍,那便是一無所用。段氏帝王尚且不能沒了兵權,慕容復若想黃袍加身,又豈能僅憑功績德行?只是再度確定慕容復一心為公堂堂正正,段譽心中卻難免有些不是滋味。

  “忠臣麼?”哪知蕭峰聞言卻是苦笑連連,“慕容忠於這天下,卻未必會忠於哪個帝王。自元祐六年蜀黨執政,至今六年過去,慕容已是毀譽參半。日後、日後……”想到慕容復強硬的性情,誰若擋他路便直接碾過去的霸道手段,蕭峰不由憂心忡忡。既然慕容無意興復大燕,那這天下終究是趙家的天下。縱然如今趙煦無法親政只能任由慕容復擺布,可百年之後,史書上又豈能饒過慕容?

  蕭峰與段譽二人各懷心事,一時盡皆沉默。卻是虛竹忽然狠狠灌了幾碗酒,起身朗然道:“大哥、三弟,此間事了,兄弟我打算回靈鷲宮了!”

  虛竹的來意,蕭峰最清楚。此時聽他這麼說,蕭峰即刻吃了一驚,忙道:“二弟,你……”

  不等蕭峰把話說完,虛竹已斷然道:“大哥且安心,慕容復武功已廢,小弟絕不會再向他尋仇。”說到這,虛竹不由幽幽長嘆。“恩怨情仇,先前原是小弟著相了。倘若小弟能為了爹娘嚮慕容復尋仇,那些受我爹娘所害的人便也能向我尋仇。至於妻兒遺恨,宋夏兩國本是國讎,百年來死在兩國鐵蹄下的百姓數以百萬計,小弟的這點仇恨又算得了什麼?正所謂冤冤相報何時了,小弟有幸與妻子避世靈鷲宮,又何苦再涉紅塵苦海?不若就此罷手,跳出紅火坑,做個清涼漢。”

  蕭峰聽了這話即刻起身拍了拍虛竹的肩頭,段譽卻沉著臉道:“二哥難道就這麼忍了?”

  虛竹知道段譽仍執著於失國之恨,不由勸道:“三弟,可還記得寒山拾得玄妙對談?昔日寒山問拾得曰:世間謗我、欺我、辱我、笑我、輕我、賤我、惡我、騙我、如何處治乎?拾得云:只是忍他、讓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幾年你且看他。這世上原就是無人不冤、有情皆孽,我知三弟深恨慕容復謀奪你家國……你不要著急,且等幾年再看罷!”

  虛竹這麼說段譽立時一窒,許久方喃喃自問:“原來我也因仇恨失了本心麼?”

  便是蕭峰,亦因虛竹那句“無人不冤、有情皆孽”而深受觸動,良久他方感慨道:“恭喜二弟開悟!”

  虛竹自幼苦學佛法,本就佛性深厚,有此頓悟亦是他的慧根與福報。聽聞蕭峰所言,虛竹即刻抱拳一禮,豁然笑道:“苦海無邊,回頭是岸。只願大哥與三弟亦及早放下心中仇怨,咱們兄弟三人再把酒言歡!”說罷,他端起面前酒碗一飲而盡,逕自大笑離去。

  作者有話要說:

  虛竹:導演,我這醬油打完了,該回去抱老婆孩子了吧?

  導演:那是!那是!我馬上讓會計給虛竹先生結帳!

  第163章 交心

  這一夜,待蕭峰迴到慕容府已是戌時過半,哪知府中竟仍是燈火通明。如今尚是正旦長假期間,想到慕容復仍有無窮無盡的公務要處置,蕭峰不由微微蹙眉。滿腹憂慮地踏入大廳,一陣人聲也在此時傳了出來,原來慕容復也正巧結束了當天的政務會。

  時隔多年,能夠成為慕容府的座上賓的大小官員已不再是蕭峰可以認全的了。然而,他卻不會不認得蘇軾。見到慕容復與蘇軾相攜而出,蕭峰趕忙上前施禮道:“蕭峰見過學士。”

  蘇軾此行本為探望學生,順便聽了些政務安排。突然見到大遼南院大王蕭峰在此出現,他亦是吃了一驚,忍不住扭頭看了一眼慕容複方才笑道:“原來是喬壯士。多年不見,一向可好?”

  蕭峰一聽蘇軾對他仍以舊時姓氏相稱已是一怔,尚不知如何答話,慕容復便插言道:“老師,學生無恙,您不必憂心。天色已晚,老師還是早些回府歇息罷!”

  蘇軾雖說天真爛漫,可卻實在是個聰明人,一聽這話便知慕容復仍有心維護蕭峰。他當下輕嘆一聲,拍了慕容復的肩頭兩下便揚長而去。

  不一會,相府中的客人散盡,大廳內唯有蕭峰與慕容復二人相對而立。兩人沉默多時,蕭峰終率先發話:“慕容,政務再忙也該注意身體。你……”

  然而他話說半截,慕容復便已笑道:“大哥,天色尚早,可願賞臉與小弟喝上兩杯?”

  蕭峰聞言又是一陣沉默,良久方微微點頭。

  有慕容復一聲令下,相府僕役很快便在花廳內擺上了酒菜。兩人方一坐定,慕容復便提起酒罈為彼此滿上。

  仍然是那熟悉的十年陳東坡酒,馨香撲鼻、口感清冽。

  兩人默契地連干三碗,慕容複方低笑著道:“自從四年前發現中毒,這還是我第二回喝酒。”

  慕容復話音一落,蕭峰的眉峰即刻一擰,瞬間便意識到這唯二的兩次喝酒,慕容復都是在陪他。那樣至深的情意,慕容復卻說地輕描淡寫。蕭峰只覺心中一痛,當下便道:“慕容,是我對不住你!”

  哪知慕容復卻只微微搖頭。“大哥沒有對不住我,路都是我自己選的。”只見他低頭望了一陣面前的酒碗,許久方輕輕補上一句。“……我,我從未後悔。”

  蕭峰不知自己究竟何德何能,能令慕容復到了今時今日還能安然說一句“從未後悔”。他只覺內心滾燙酸澀,恨不能起身仰天長嘯長歌當哭。“慕容!”

  慕容復卻只冷靜地望著他,沉聲道:“馬夫人是我殺的。”

  “什……什麼?”慕容復驟然提起馬夫人,蕭峰竟是愣了許久方憶起那麼個人來。

  “那年百花會,小弟率先離席,路上又遇著了馬夫人。馬夫人托我傳個口訊給大哥,說是有與大哥前程名譽相關的大事相告,約大哥深夜相見。”慕容復眉間微鎖好似在回憶往昔,緩緩說起了當年之事。所謂的前世今生太過匪夷所思,要將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往事交代清楚,也唯有請馬夫人背一背黑鍋。

  蕭峰聽了這話,即刻便瞭然道:“結果你代我去了?”

  “是。”慕容復點頭道,“小弟心中委實好奇,便易容成大哥的模樣去了。原以為這馬夫人是想與大哥成就一段露水姻緣,方才撒了一個謊。哪知,竟聽了一樁驚天秘聞。”

  時隔多年,蕭峰當然知道慕容復口中所說的“驚天秘聞”正是他的身世之謎。他前思後想一番便知慕容復殺人的真正目的,即刻問道:“為何你要殺人滅口?為何不告訴我真相?莫非……”那時正是蕭峰與慕容復情意最深的時候,倘若慕容復不知慕容氏與蕭氏的血仇,他完全沒有理由對蕭峰隱瞞此事。

  “不!”慕容複目光一凝,急忙搖頭。“我不知道害了大哥全家的人正是慕容博,我也從未想過要為他掩飾罪行……我殺馬夫人,是因為我不想讓喬峰變成蕭峰!”喬峰若永遠是喬峰,那他便僅僅只是一個普通的江湖客。這樣的人縱然武功再高,也入不了慕容復的眼。正是因為那段複雜的經歷使喬峰變成了蕭峰,慕容復才會欣賞他結交他,最後又在相處中不知不覺地傾心愛慕他。可命運的弔詭便在於:一旦喬峰變成了蕭峰,慕容復便註定了不能跟他在一起。國讎、家恨,這是一個永恆無解的死局。“我不想大哥變成契丹人,不想我們最終走向對立。我知道以大哥的性格,一定不會因為身世秘密便遂了馬夫人的心意,所以我殺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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