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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往今來,皇帝想著建立功勳名垂青史,大臣們當然也有此雄心。如今眼見西邊戰局一片大好,倘若慕容復果真能重創夏國免除歲幣,政事堂領導有方用人得當,自然少不得分潤功勞。是以,趙煦扣著慕容復的奏章卻是有些礙手礙腳了。

  范家兩代為相,父子二人侍奉過五任帝王,久經沉浮眼光老辣,對趙家這幾個皇帝的性格為人可說是洞若觀火。如今在位的這位官家趙煦個性陰鬱剛愎自用,心胸亦不寬大,親政之後昏招疊出,實在不是個明君。然而他已老邁,官家卻正當壯年,這胳膊哪裡擰得過大腿呢?想起先父范仲淹實施新政受挫,代君受過被貶出京,從此離開政治中心慘澹收場。范純仁更堅定信念縱然辭官去職,也要走得體面。他去意已決,當下歉然地向眾人拱手道:“老夫老邁,黨爭一事實有心無力。明日上朝,老夫自會舉薦子瞻接任左相,告辭!”說罷,他也不管眾人是何面色,也不需僕役引路招呼便自行離去。

  范純仁臨陣脫逃,房內立時一靜。

  隔了許久,上官鈞方微微搖頭,忽然念了兩聲:“明石啊明石……”兀自縱聲大笑。上官鈞與慕容復相交以來,也曾聽其點評過朝中大員。說起范純仁,慕容復只以“愛惜令名、因人成事”八字為總結。那時上官鈞不以為然,如今看來卻是他自己尚需磨練。

  上官鈞這一笑,便好似觸動了眾人共同的笑點,大夥竟不約而同地大笑起來。

  待眾人笑過一陣,蘇轍便森然道:“前路艱險,在座各位誰若想如范相一般不涉黨爭、保全身後名的,現在也可以走了!”

  房內蜀黨成員一齊搖頭。蜀黨以蘇軾為旗幟,難道只是因為蘇軾名聲極盛麼?真正的原因是因為無論政治環境怎樣險惡,蘇軾都永遠只會說大實話!蜀黨成員佩服蘇軾的忠枕,受他品性感召方聚集到他的旗幟下,自然是要見賢思齊。趙煦如今倒行逆施,范純仁可以辭官以避鋒芒,蜀黨卻不會因為畏懼皇權而閉嘴。

  只見如今執掌《汴京時報》的晁補之低頭向秦觀言道:“待我回去便交代編輯們集體創作,明日便將你被官家杖責之事發在《汴京時報》頭版頭條。”

  秦觀聞言連連點頭,忙道:“我忠言勸諫而受杖責,便如比干、魏徵一般,切記切記!”

  秦觀才受了區區二十杖便想自比比干與魏徵,如此臉皮厚度,房內眾人實在無言以對。然而有他這麼一說,原本沉凝的氣氛卻又緩和了許多。

  胡宗愈聽了蘇門這兩位弟子的對話,雙目便是一亮。“明日范相上疏辭官,官家定不會留他。然則起復章惇不合法度,今日務觀受刑卻是無辜。明日上朝,我們先不論這左相人選,卻該與官家辯一辯這君臣之道。君視臣如糙芥,豈是應當?”

  大宋立國便定下規矩天子與士大夫共天下。朝廷大臣可以不在意新黨舊黨到底哪家當政,卻不能不在意自己在天子面前的地位。胡宗愈提及這一點果然老辣,頃刻便將滿朝文武全扯進了蜀黨的戰壕。

  “還有明石的奏章,官家扣著糧糙已經說不過去,再不肯答應明石自籌糧糙卻是自取其辱了。此事,定要勸諫。”蘇轍亦道。慕容復一共上了兩份奏章,區別只在於第二份奏章之中他提到了要自籌糧糙。在座的諸位蜀黨成員都與慕容復相交多年,十分熟悉他的行事手段。慕容復一向對朝廷的辦事效率諸多不滿,掀起一場大戰他絕不會只等著朝廷撥付糧糙。因此,這要求“便宜行事,自籌糧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所在。

  “若是官家執意不允又當如何?”呂陶卻唯有苦笑。趙煦親政不久,可這孤拐的脾性卻已是聞名遐邇,滿朝文武都有些吃不消。

  “唯有長跪不起。”蘇轍不假思索地道。

  秦觀雖說受了杖責被免了差遣,可趙煦卻並沒有令他好生休養。想到明日他將與同僚們同跪宮門,他即刻一陣呲牙咧嘴,急忙開動腦筋叫道:“師叔,先帝在位時便曾主持伐夏之戰,官家身為人子更當秉承先帝遺志啊!”

  哪知他話音未落,蘇轍便冷冷地睨了他一眼道:“實行新法,亦是先帝遺志。”

  “那就各退一步,給章惇議功!”秦觀又道,“官家固執如牛,我們若什麼都不肯如他心愿,他也必定什麼都不肯如我們的心愿。明石的本事,大夥都清楚。他既然誇口能自籌糧糙,必定早有萬全之策。”

  這一回,蘇轍的面色終於緩和了一些。“此舉雖說保全了法度,可這功勞卻該如何議?”

  “自然是天長日久,慢慢議。”秦觀即刻滿不在乎地笑道,“官家能拖著我們,我們怎就不能拖著他?明石臨走前親口答應了維持現狀半年,如今已經快五月了。”

  “官家急躁,若是等不得,便先給章惇定一小功,給個低職先召回京來安撫官家。然而章惇性情桀驁自視甚高,職位低微他定然視為奇恥大辱,拒不奉召。如此數召數拒,便又是幾個月過去了!”四學士中一向如悶葫蘆一般的張耒此時也忽然插言。

  眼見事情還有轉機,大夥心中懸著的大石終於落地。眾人彼此一望,這才精疲力竭地齊聲嘆息。侍奉這樣一位固執己見偏又並不英明的官家,委實是門苦差事啊!此時此刻,他們竟不約而同地暗道:但願天佑皇宋,明石早日立下大功,回朝主持大局!

  作者有話要說:

  趙煦:朕是皇帝,居然都沒露臉?

  慕容:對付你,我都不必露臉!

  第138章 後院著火

  元祐九年五月十七,遼國大朝。

  遼主耶律洪基一臉憤恨地望著跪在他玉階下的耶律仁先,厲聲道:“區區一個完顏部,朕給你十萬皮室,你卻一敗再敗,連黃龍府都給人占了去!我契丹皮室成軍以來,幾曾受過這樣的奇恥大辱?!”說到此處,耶律洪基愈發怒火難耐,竟蹭地從御案後跳了出來,飛起一腳將耶律仁先踹翻在地。

  耶律仁先是大遼有數的將才,平定耶律重元的叛亂後更被加封尚父、宋王,可謂位高權重。眼見他在大朝會上受此羞辱,殿下群臣皆是一臉的慘不忍睹。只是再偷眼看遼主耶律洪基雙目赤紅怒不可遏,群臣竟是誰也不敢出列勸諫。

  卻是耶律仁先本人委實忠心不二,只見他慌忙跪正身體沉聲道:“陛下,若無法破解女真人的火器,臣請……臣請……”說到此處,耶律仁先不由汗流浹背,喉結上下滾動了兩下方艱難地吐出兩個字來。“遷都!”

  耶律仁先此言一出,耶律洪基立時目瞪口呆。不等他醒過神來,殿前檢點蕭十三已出列怒斥:“大膽!陛下,宋王耶律仁先怯戰諉過動搖軍心,當重重治罪!”

  然而耶律仁先資歷極厚,旁人怕這個深受寵幸的蕭十三,耶律仁先卻並不害怕,只正色回道:“老臣戰敗受辱,陛下要打要殺,老臣無話可說。然則那完顏部的火器確實了得,老臣吃虧在先,若不如實回報,豈非欺君?”

  耶律洪基雖信重阿諛佞臣,卻也知曉耶律仁先確有用兵之能。當年耶律洪基之父遼興宗入侵西夏,耶律仁先便曾苦勸。遼興宗不肯納諫,最後果然兵敗收場。只憑此一事,便可知耶律仁先的才幹和不會做人。遷都一事動搖國統,耶律洪基縱然再不喜耶律仁先耿直的性格,此時也不得不先把情況問個明白。“那火器當真這般厲害?”

  “正是!”耶律仁先重重點頭,“那火器百步之內可穿鐵甲,尋常盾具根本防不住它。”

  “難道他們的火器取之不盡用之不竭?”耶律洪基又問。

  “女真人將使用火器的將士排成三排,輪番射擊,僕從軍的確無法抵擋。”耶律仁先道。甚至有些機靈的僕從軍雖不懂女真話,可聽過幾次號令之後便已明白什麼時候能前進,什麼時候該撲倒,什麼時候要逃跑。令他們上陣便抖抖索索,一聽到燧發槍的槍聲就望風而逃。如是幾回打下來,大遼將士們的士氣早已降到了冰點。這些話,耶律仁先卻忍下了沒說。

  僕從軍在大遼軍制之中向來扮演炮灰的角色,僕從軍沒有戰力本在耶律洪基的意料之中。聽到耶律仁先這般所言,他也只咬著牙道:“我們尚有皮室鐵騎!他們的槍難道還能快過我們的馬?”

  只見耶律仁先沉默一陣,忽然垂淚道:“的確如此啊,陛下!那燧發槍的射速非馬力所及,咱們的皮室軍亦損失慘重!”耶律仁先老於軍陣,想起皮室軍的損傷已是心痛如絞。“更何況,女真人也有騎兵,且器械精良不遜我皮室!”

  “縱然他們器械精良,以騎兵對騎兵,難道我們皮室也會輸?”耶律洪基驚道。

  耶律仁先哭道:“陛下,皮室未與女真騎兵接陣便已折損了不少弟兄,士氣不足,還如何能戰?更何況,更何況……女真不滿萬,滿萬不可敵!”

  耶律洪基見耶律仁先拿太祖皇帝的話堵他,立時語塞,只手足無措地立在原地,額上隱隱沁出冷汗來。

  耶律仁先伏在階下連連叩首,哀聲道:“陛下,如今女真人已取下了黃龍府,氣勢如虹。黃龍府自上京並無險要,若再無法抵擋女真的火器,上京早晚也保不住了!老臣死不足惜,懇請陛下速速決斷,遲了,怕就來不及了!”

  這一日,耶律洪基也不知自己是如何回的後宮。殿上群臣七嘴八舌各有看法,最終也沒論出個一二來。耶律洪基數番詢問“誰有破敵之法?”,卻是誰也不敢開口。

  眼見自己的皇位岌岌可危,耶律洪基也沒了與穆貴妃尋歡作樂的心思,只管躲在皇后的宮中大罵群臣無能誤國誤君。蕭觀音一連給耶律洪基續了三回茶水,見他總算瀉了火,這才上前小心翼翼地道:“陛下,那女真生番向來野蠻,何來這許多厲害的器械?他們背後,必定有人弄鬼啊!”遼國與大宋不同,後族蕭氏亦有問政之權,是以為耶律洪基治國出謀劃策舉薦人才卻也是蕭觀音身為皇后的職責所在。

  這麼淺顯的道理,耶律洪基怎會不懂,當下咬著牙道:“是那些無恥的宋軍!是那些宋軍給女真人提供的燧發槍和刀箭!”大遼與宋朝雖說早有盟約和諧相處兩不侵犯,然而遼國卻向來將那雙重標準玩地極好。遼國將士去宋土打穀糙那是我窮我有理,宋軍保家衛國奮起反抗則是宋朝不仁,定要派使者去汴京向宋朝皇帝討個說法。這一回,宋朝給女真人提供兵器挑唆女真人與大遼為難,在遼主耶律洪基看來,自然是宋人無恥之尤!可這次,耶律洪基卻再興不起去宋朝討說法的念頭。女真人的手上唯有燧發槍已是這般了得,萬一那宋朝皇帝要用燧發槍與火炮一同向大遼解釋,卻又為之奈何?

  “咱們大遼與宋朝和睦已久,群臣不熟宋朝軍事也是尋常。陛下不可太過責怪,以免冷了大臣們的忠心。”蕭觀音又柔聲勸道,“臣妾以為,當務之急是要尋個能人破解那燧發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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