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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軍情如火,國喪如山!”種諤沉默良久,終是沉聲言道。只見他自衣甲夾層內撕下一條白布綁在額頭,厲聲道:“鄜延軍眾將士聽令,今日我等帶孝出征,平滅西夏、祭奠太皇太后在天之靈!”

  整個校場內死一般的沉默!

  片刻後,眾將士忽然轟然一聲,人人含淚齊聲大呼:“帶孝出征,平滅西夏、祭奠太皇太后在天之靈!”這呼聲分明猶如山呼海嘯,卻又隱隱帶著幾分徹骨的悲意,教人聽在耳中久久難忘。

  哀兵必勝!

  慕容復念及多年來與太皇太后的情意,此時亦是雙目微紅,如鄜延軍一般撕下衣袍綁在額上為太皇太后帶孝。

  卻是孟泰見種諤如此妄為,不由大驚失色,緊扯著種諤的胳膊跌足叫道:“種經略,你這般無視聖命、任意妄為,就不怕官家治你抗旨之罪麼?”

  違抗聖旨卻是誅九族的大罪,眾將士們不由心懷忐忑地望住了種諤。

  只見種諤沉默半晌,忽而朗然一笑,放聲道:“將士們,可還記得岳王爺在朱仙鎮接到十二道金牌令他班師回朝時,岳王爺說過什麼?”

  種諤有此一問,慕容復心下登即“咯噔”一聲,暗道:完了!

  哪知鄜延軍眾將士此時竟皆大笑出聲,氣壯山河地放聲呼喝:“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好!”種諤當即向台下將士抱拳一禮,放聲道:“弟兄們,拔營!出征!”

  “拔營!出征!拔營!出征!”十萬將士齊聲呼喝,那雄渾激盪的呼聲便好似一個個滔天巨浪平地而起,誓要攪動風雲、改天換地!

  由地獄到天堂,亦不過如此!只見慕容復顫抖著手臂扶住馬涓,難以置信地道:“岳王爺接到十二道金牌……說的不是‘君命難違’麼?”

  哪知他話音方落,馬涓便一臉鄙夷地睨了他一眼,低聲道:“大人,藏拙!藏拙!”

  慕容復立時一噎,這才恍然想起那《說岳全傳》早被秦觀改頭換面。秦師兄,我死也不會忘了你今日的大恩大德!慕容復瞬間熱淚盈眶,只見他低頭自袖中抽出兩份奏章遞給馬涓道:“這兩份奏章,你今日便為我發出第一份,三日後再發第二份,切記!切記!”

  慕容復要隨軍出征,馬涓卻是被留了下來看家。眼見慕容復交代正事,他即刻正色點了點頭,斬釘截鐵地道:“大人儘管放心,下官絕不敢耽擱大事!”

  “你們!你們……”眼見回天乏術,孟泰不由嘿然一聲,無力嘆道。“罷了!本官與你們一起走!”

  “孟大人,不怕抗旨之罪了?”種諤笑道。

  孟泰兩眼一瞪,做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道:“本官隨經略一同征戰,但有尺寸之功也可將功折罪!官家若是不認……若是不認……我就回家種地去!”

  “好!好!好!”孟泰這般坦蕩,種諤也是激賞,不由連嘆三聲。

  慕容復將這一番對話聽在耳中亦是感慨萬千,他知道,這一仗他們一定會贏!有這樣捨生忘死的將士、有這樣忠心為國的官員,如果這場戰爭的勝利不屬於他們,還能屬於誰?!

  作者有話要說:

  蕭峰: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

  遼主:你不怕死,怕不怕生不如死啊?

  慕容:呵呵!

  第137章 京師異動

  “明石,我可算是對得起你了……嗚嗚嗚……”京城內,那位慕容復發誓死也不會忘記他大恩大德的秦觀卻帶著滿脊背的血紅杖印趴在軟榻上哭地撕心裂肺。

  此時,距離鄜延軍出征已過了一月有餘,太皇太后七七已過,諡號宣仁聖烈皇太后,與兒子神宗同葬永裕陵。太皇太后過世,意味著一個時代徹底終結。從今往後,這大宋天下唯有一位至高無上的君王乾坤獨掌,他便是諡號哲宗的小皇帝趙煦。

  元祐九年四月末,年輕的皇帝趙煦剛脫下孝服,以自己的意志發下的第一道聖諭便是起復被罷知汝州的章惇為尚書左僕射兼門下侍郎。蔡確死後,章惇便是新黨魁首,趙煦此舉無疑是要再興新法貶逐舊黨。眼見大宋朝堂上又是一場你死我活的黨爭將起,怎料這道聖諭竟連撰文成聖旨的機會也未獲得,更別提出得宮門宣於朝堂。——只因時任知制誥的秦觀堅稱起復罪臣章惇為相與朝廷制度不符,死活不願擬旨。

  趙煦陰鬱剛愎,哪能容得下臣子與他有不同的意見?眼見秦觀跪在玉階之下連連叩首,口口聲聲“朝廷自有法度,微臣期期不敢奉召!”,趙煦心中唯有被觸怒的厭憎之情。若非向太后與孟皇后一同出面為秦觀求情,只怕秦觀當場就被狂怒不已趙煦下令推出去斬了。然而縱然向太后與孟皇后保住了秦觀的性命,卻攔不住他的皮肉之苦。最終,秦觀被杖責二十,免了知制誥的差遣趕出了宮。

  聽罷秦觀在宮內的遭遇,范純仁與蘇轍皆是面色鐵青。半晌,范純仁方長嘆一聲:“不意官家這般固執剛烈,老夫……老夫這就回去寫奏章,明日上朝,上疏乞骸骨!”如今范純仁仍任著左相,勞心勞力從無過犯。趙煦竟連招呼一聲也欠奉,便要召回章惇頂替他的位置。趙煦這般薄情寡恩,實令范純仁心灰意冷。

  蘇轍見范純仁神色鬱郁,忙勸道:“范大人,不可如此!章子厚是新黨黨魁,他若起復定要盡復新法,世間再無太平啊!”

  蘇轍話音未落,胡宗愈、上官鈞等蜀黨成員便齊聲附和。然而范純仁並非蜀黨,他年紀老邁早有乞骸骨之意,朝中大事也多半由蘇轍擔待,之所以占著位置原是為了等蘇軾回朝。如今趙煦親政要重用新黨,蘇軾升任左相之事必定再無指望。難道真要為了一個早已棄之亦不可惜的左相之位與官家翻臉,落個戀棧權位的身後名麼?想到這,范純仁只是沉吟不語。

  開封府尹呂陶見范純仁態度猶疑,忙又補上兩句。“官家另選左相不經政事堂商議便令務觀私下擬旨,這本就不合規矩,更壞了元祐六年吏治革新的法度規條。百年基業毀於一旦,范相豈能坐視?”

  說到元祐六年的吏治革新范純仁終於動容。只因這場開天闢地的吏治革新正是由范純仁主持,是他平生得意之事,一心想著要憑這功績青史留名。而吏治革新之中最要緊的一條的便是:罪官無功不得起復。倘若范純仁坐視官家無視此規條,那么元祐六年的吏治革新早晚都會變成一場笑話。

  然而,范純仁宦海沉浮數十載,深知這君臣之道。所謂的君為臣綱,並非宣大義而是定名分!只見他沉默半晌,最終也仍是沉沉一嘆:“官家終究為天下主!”正是因為趙煦才是這天下的主人,所以即便是以吏治革新的法度約束官家,也只是治標不治本。如今趙煦初初親政羽翼未豐,臣下尚且能用朝廷法度阻他一阻。可等他再當上幾年皇帝,遴選提拔一批親信大員,莫說是這左相之位,便是那已成規條的朝廷法度他都能輕易廢去。

  能夠在場的蜀黨成員都是聰明人,豈能不知范純仁的言下之意?官家終究為天下主,為臣者與官家作對實為不智。就在這滿室沉默之中,蘇轍忽而輕輕一笑,緩緩道:“范大人,無論你如何決定,明日上朝下官一定會勸諫官家不要起復章惇。”

  蘇轍如此持正,范純仁的面上不禁微微一熱。他正要說話,卻見蘇轍目光一片平靜地望向他,輕聲道:“我兄長如今尤在杭州引溝挖渠,明石在西邊親冒矢石。我若是連這點壓力也頂不住,便不配當他們的弟弟和師叔。”

  蘇轍此言一出,范純仁尚未如何,向來多情的秦觀卻已忍不住落下淚來。“明石求糧糙的奏章上了十多日了,官家卻始終留中不發。難道他真要明石斷了糧糙死在西邊麼?官家,官家他到底是咱們大宋的官家,還是……”

  “務觀,慎言!”不等秦觀把話說完,蘇轍便是一聲厲斥。

  秦觀得蘇轍一言提醒,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話委實大逆不道。只見他一縮脖子,忽而又揉著腰背放聲哭嚎:“哎呦!疼啊!疼死我了!明石,我們可算兩不相欠了……明石啊……”

  一個大男人的哭聲,縱然這個男人是個名傳千古的大才子,那也好聽不到哪去。房內眾人不勝其擾,不禁同時對他怒目而視。秦觀見犯了眾怒,這才委委屈屈地收了聲趴在軟榻上不說話了。

  卻是范純仁想起西邊的戰事不由又是一嘆。“明石先斬後奏、輕啟戰事,委實弄險!”

  原來大半個月前,慕容復令馬涓代他發送的兩份奏章經宋時緩慢到幾乎能教人崩潰的驛站通訊先後被送至朝堂,引發朝廷軒然大波。這第一份奏章寫的是:夏國無義擅起兵刀劫掠我朝,西邊百姓流離失所死傷枕藉,鎮戎軍與鄜延軍怒而興兵保家衛國。如今鎮戎軍已打下夏國兵源重地橫山,正在繼續推進,而慕容復也已隨同鄜延軍出征直取夏國都城興慶府。形勢一片大好,西軍將士很快便能將夏國皇帝李乾順擒來為官家歌舞取樂,懇請朝廷撥付糧糙。

  元豐年間,先帝主持五路伐夏目標便是要拿下橫山,然而最終卻是折戟沉沙慘敗收場。先帝實行新法禍亂百姓都沒得到的勝利,卻在舊黨的主持下輕易得到了。慕容復的這份奏章傳至朝堂,可想而知朝堂忠臣的狂喜雀躍之情,紛紛催促趙煦儘快答允慕容復所請。

  然而,趙煦卻並不高興。舊黨這麼能幹,還要新黨做什麼?趙煦不願遂了慕容復的心愿,為他開創更大的功業而助力。接到這封奏章他便勃然大怒,一口咬定西軍不為太皇太后守喪擅自出兵實乃不忠不孝,非但不願撥付糧糙,更要下令將章楶、慕容復、種諤、折可適等人拘來汴京問罪。

  趙煦有此亂命,群臣立時瞠目。滿朝文武皆跪在階下苦求趙煦不可自毀基業,落下千古罵名。眼見群情洶湧,趙煦無可奈何,只得推說準備糧糙費時耗力,將慕容復的奏章留中不發。

  趙煦有心拖延,在前線奮勇作戰的西軍將士卻等著糧糙開飯。不過五日之後,慕容復的第二份奏章就到了。這一回奏章中寫道:知道朝廷準備糧糙需要時日,但軍情如火,是以懇請官家給他便宜行事之權,自行設法籌措部分糧糙。

  趙煦一見奏章上“便宜行事”的四個字更是怒不可遏。太皇太后生前給了慕容復“便宜行事”之權,他便拿著雞毛當令箭,要攻下興慶府要拿下李乾順。如此能幹,趙煦豈能讓他接著“便宜行事”?趙煦有此心思,這第二份奏章自然也就步第一份奏章的後塵,“事關重大”,留中不發了。

  蘇轍不知慕容復的計劃,可他卻深知慕容復行事的手段。聽得范純仁嘆息,他即刻回道:“明石為人謹慎,既然有此布局,必有十足把握。卻是……將士在前方用命,官家卻扣著糧糙,委實說不過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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