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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雁門關外,蕭峰慢慢地撫過當年蕭遠山留下遺書的石壁,仰頭望了一會天邊那輪高懸的圓月,輕輕地嘆了口氣。他知道,慕容復不會來了。或許這樣的結局才最為妥當。蕭峰忍不住暗自失笑,心道:我不想殺你,可我也的確不想再見到你。你不來,這很好!就這樣吧,慕容,我們就這樣相忘於江湖罷!就當是……世事一場大夢。

  不多時,一個斷臂的身影從山坡的另一頭緩緩走了上來,是蕭遠山。

  蕭峰見狀急忙迎了上去,叫道:“爹爹!”

  蕭遠山四下一望,瞭然發問:“那狗官沒來?”

  蕭峰一陣沉默。

  蕭遠山嘿然一笑,冷聲道:“那狗官自己心裡明白,他的武功遠遠及不上你,又怎會來送死?”

  蕭峰仍然沒有答話。

  蕭遠山見了不由輕輕一嘆,只道:“峰兒,爹爹只問你兩個問題。第一,你母親被殺之仇,慕容氏是不是罪魁禍首?第二,與你相交十年實則全為利用,是不是慕容復親口承認?”

  蕭峰的面上一陣滾燙,半晌方艱難地道:“爹爹,孩兒明白!”這幾個月來,蕭峰度日如年,無論睜眼閉眼心裡想著的全是慕容復。還能有什麼想不明白?

  “我看他是不會來了,走罷!”蕭遠山不由嘆道。慕容復是朝廷命官,無論上哪身邊都帶著一群手持厲害火器的官兵。蕭遠山吃一塹長一智,縱然恨他入骨,卻也知道要報仇不能硬來。

  哪知蕭峰卻搖頭道:“我說了正月十五,便是正月十五。無論他來不來,我都會等完這一天!”

  蕭峰言出必踐,蕭遠山也唯有讚嘆而已,父子倆便依靠著那塊石壁一同坐了下來。蕭遠山故地重遊,不免想起了三十年前枉死的妻子。回想這三十年來自己隱匿少林,妻子屍骸未得安葬,父子親情就此隔絕,而最終竟連殺妻之仇也不能尋那正主了結,蕭遠山不禁陣陣黯然。回想武林大會上,那狗官神色幽冷又嘲諷地言道:“你一個契丹人來尋我這大宋官員伸冤,是不是尋錯了廟門?”蕭遠山更是忍不住左拳緊握青筋暴起。然而激怒之餘,他又不禁捫心自問:倘若當年我跳崖未死,便及早尋回峰兒返回契丹,求皇后娘娘出面為我交涉,令大宋朝廷交出殺我妻子的真兇。會不會,一切就大為不同?

  想到這,蕭遠山忍不住緊緊閉上雙目,無力一嘆。他雖恨慕容氏父子入骨,對那慕容復更是開口“狗官”閉口“小賊”,絕無半句好話。可他心裡卻也知道:那狗官的有些話卻也並非全無道理,這世上的許多事,那狗官也遠比天下人瞧地明白!

  蕭遠山父子正是思緒紛紛,卻在此時,這山坡上竟又傳來了第三人的聲音。那是一個清脆的女聲,急切地叫著:“蕭大哥!蕭大哥!”

  蕭峰忙起身望去,不一會便見到阿朱與阿紫兩姐妹自山坡的另一頭艱難地跑了上來。“阿朱?”蕭峰詫異地叫了一聲,急忙迎了上去。“你怎麼來了?”

  從燕子塢到雁門關實在不算近,阿朱這一路上都提心弔膽唯恐蕭峰已經回歸契丹,再也尋不到人。此時見到蕭峰,她喜極而泣,當下將女兒家的矜持拋諸腦後,只不顧一切地喊:“蕭大哥,阿朱要跟著你!天涯海角,阿朱都要跟著你!”

  阿朱把話說地這樣明白,蕭峰不由一怔。阿朱對他的情意,這些年來蕭峰也曾聽慕容復提起過幾回。如果說蕭峰一度曾堅持以為那是慕容復的玩笑,那麼在阿朱陪伴他護送蕭遠山去求治之後,蕭峰已隱約意識到這或許真的不是一個玩笑。然而,那時蕭峰已能確定自己的身世,又多年來始終視阿朱為自家妹子。縱然明白了她對自己的情意,可他卻仍清醒地認定假作不知讓阿朱另尋良人才是最好的安排。蕭峰萬萬沒想到,阿朱竟能這樣不顧一切地跑來。阿朱如此待他,蕭峰豈能不感動?甚至,豈能不感激?可這一時三刻,卻又讓他如何轉變地過來?

  蕭峰正不知如何回應,蕭遠山已然上前笑道:“好!好!峰兒,阿朱姑娘待你一片深情,你萬萬不能負她!”那時蕭遠山斷臂重傷,多得阿朱照料服侍,是以對這位任勞任怨又溫柔可人的好姑娘十分歡喜。

  阿朱聞言已羞得滿面通紅,忙屈膝向蕭遠山福了福,輕聲道:“阿朱見過蕭伯伯。”

  蕭遠山正欲再打趣兩句,蕭峰已是輕輕一嘆,率先道:“阿朱,契丹苦寒之地,你……你不後悔麼?”

  阿朱登時面紅過耳,低著頭小聲道:“阿朱只要跟著蕭大哥,便是吃苦受累也心甘情願。阿朱……絕不後悔!”她的話越說越輕,細不可聞,可這話語之中的無限情意卻是天地可鑑。

  蕭遠山聞言立時哈哈大笑,對這個兒媳婦已是滿意至極。

  便是蕭峰本人,也是快活的。縱然他從人人敬仰的丐幫幫主變成了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契丹別種,可他還有與他不離不棄的丐幫兄弟,有願意一心追隨他的阿朱,更有何憾?他終是忍不住縱聲大笑,緊緊地抱住了阿朱。

  兩人方擁在一起,立在一旁的阿紫竟也撲了上來,從背後抱住了蕭峰的腰道:“阿紫也要跟著姐姐姐夫,永不分離!”

  只這一番周折,天已大亮,正月十五已悄然過去。蕭峰一手握住蕭遠山,一手牽著阿朱,滿足地道:“爹爹、阿朱,還有小阿紫,我們走罷!”

  幾人相視一笑,這便向大遼而去。

  燕子塢內,鄧百川等四人將燕子塢中的眾多屍首收拾乾淨,又安撫了被捆在地窖的倖存僕役,遣其中一人去請大夫,這才趕去見慕容復。哪知幾人方進入慕容復的書房,便見著公冶乾的夫人淚流滿面渾身戰慄地跪倒在了慕容復的身前。而慕容複本人,此時竟捏著一塊“錦繡堂”出品的松子糖在溫聲細氣地哄他懷中的小女孩。那小女孩頭上梳著雙丫髻,穿一身粉嫩嫩的綢制襦裙,瞧著極是可人,正是公冶乾年方五歲的唯一骨肉,公冶蘭。

  見到鄧百川等人出現,公冶夫人即刻連滾帶爬地撲上前來扯著鄧大嫂的裙擺哭道:“大嫂!大嫂,求求你……”她一邊哭求,一邊將驚恐的目光投向了慕容復。

  慕容復卻是充耳不聞,只彎著腰笑眯眯地對坐在他膝上的公冶蘭道:“原來蘭兒不喜歡松子糖啊……那蘭兒喜歡什麼?公子爺這就命人去做來給蘭兒,好不好?”

  “屬下等見過公子爺!”鄧百川等人見慕容復哄公冶蘭吃糖,只覺寒氣四溢,忙跪下齊聲見禮。

  “公子爺有正事要辦,蘭兒乖,跟大嫂出去玩。”便是鄧大嫂也青白著臉上前來要抱走公冶蘭。

  “我不!”哪知公冶蘭待慕容復極為親近,即刻抱住了他的胳膊,黏著慕容復不肯走。

  “蘭兒!”公冶乾夫人即刻高叫一聲,連聲音都在發抖。

  怎料這公冶蘭實在任性,只踢著腿連聲大叫。“我不!我不!”公冶乾常年在西夏為間,唯有他夫人與女兒在燕子塢相依為命。是以,對這女兒難免嬌寵了些。

  “禍不及妻兒,這個道理復官總是懂的。二嫂,你怕什麼?”只見慕容復輕輕地撫了撫公冶蘭的背脊,柔聲向公冶夫人言道。

  公冶夫人涕淚橫流,連連磕頭道:“公子爺,我知道是我與相公對不起你!公子爺,你要殺就殺我,饒了蘭兒罷!”

  公冶夫人此言一出,大夥皆如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耳邊只聽得慕容復幽聲問道:“嗯……原來是你和公冶乾對不起我……二嫂,你與公冶二哥究竟如何對不起我啊?”

  “我……我……”公冶夫人的眼淚更急,許久才喃喃道。“幾年前,相公從西夏送來不少紅紅綠綠的蟲子要我交給阿紫……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話說半截,她忽然又緊緊拽住了一向與她交好的鄧大嫂的裙擺,聲嘶力竭地哭喊。“大嫂,你相信我!我真的不知道阿紫會下毒啊!……他是我相公,我怎麼能不聽他的?大嫂……”

  “下毒?!”鄧百川等四人即刻勃然變色,一同望住了慕容復。“公子爺,這話是什麼意思?”

  慕容復沒有說話,立在慕容復身後的阿碧隨手點燃了一小塊白檀,含淚道:“阿紫將毒下在了公子爺常用的薰香之中……若非前幾日公子爺練功出了岔子,我們誰也不知道……這毒究竟下了多久,也……也……”阿碧哽咽著扭過頭,再也說不下去了。

  鄧百川等三位家臣親眼所見那塊燃燒的白檀顯出詭異的紫芒,熄滅之後卻又恢復平常的灰白色,各個瞠目結舌如遭雷擊。

  不知過了多久,這滿室的沉默才被鄧百川打破。只見他近乎失神地低喃:“老二早就生了異心……老二他……公子爺給了他一次又一次的機會,可他早就……早就背叛了公子爺!”說到此處,他大叫一聲,撲向了慕容復,粗大的手指不斷在慕容復的身上尋挲。“公子爺病了一回又一回、一回又一回,我卻從未在意……我,我只念著兄弟情意屢番為他遮掩……公子爺!”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鄧百川回想往事,著實羞愧難當忽然手掌一翻猛地向自己的頭頂重重拍下。

  “相公!”

  “大哥!”

  鄧大嫂、包不同、風波惡三人齊聲大吼,同時向鄧百川撲去。然而此時再攔他,終究晚了一步。眼見鄧百川這一掌要將自己打地腦漿迸裂,慕容復的右手食指忽然斜斜點出,指風點處,鄧百川頓覺右肩一麻,整條胳膊都無力地垂了下來。

  “相公!”鄧大嫂忙撲上前緊緊抱住他,心有餘悸地放聲哭道。“你這是做什麼?做什麼啊?”

  “公子爺……”鄧百川卻只一臉羞愧地望住了慕容復。

  慕容復妄動真氣,即刻一陣嗆咳,半晌方氣弱地緩緩言道:“君不密則失國,此事也是我的疏忽,鄧大哥不必如此。事已至此,還是希圖補救方是正經。”

  “二嫂,你究竟給阿紫送過多少回東西?從什麼時候開始?說!”包不同向來待公冶夫人尊敬有加,此時卻也顧不了那許多。只見他一拳打在公冶夫人身側,即刻便在地上打出了一個斗大的窟窿。

  公冶夫人不識武功,立時面色慘白,至於慕容復懷中的公冶蘭更是嚇得直哭。

  “阿碧,把蘭兒帶出去罷!”慕容復輕聲言道,“大人的事,不必嚇著孩子。”

  公冶夫人聞言登時面露感激,目送女兒離去便忙不迭地回道:“我,我一共給阿紫姑娘送過兩回東西。第一次,第一次是在五年前,那時公子爺剛回京不久……三弟,三弟,我沒有辦法啊!我不知道會是這樣……他是我相公,我若不聽他的,他會休了我啊!三弟!”公冶夫人說完,便又拉著包不同無助地哭喊起來。不同於鄧大嫂亦是江湖兒女英姿颯慡,公冶乾的夫人只是一個空有美貌的無知婦孺,向來以夫為天,對公冶乾言聽計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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