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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雲沒有說話。

  韓朗於是又上一步,輕聲:“你會不會覺得害怕?”

  這一次流雲抬起了頭。

  “你從沒見過我害怕是麼?”韓朗停住了步子,一隻手去扶額頭。

  “可是現在我就害怕。韓大死了,韓二隻是孤單。可是楚大死了,我卻害怕。因為楚二還在等我消息,我害怕,我該怎麼告訴他,這繃住他人生的最後一根弦,斷了。”

  第四十章

  日將落,傍靠在夕陽旁的雲彩,半明半濁。

  瑟瑟風起,丹楓滿庭。

  胖王爺窩在軟軟的棉榻上,雙手環著自己的大肚子,悶樂。等到了,他終於等到了,等到了坐山觀虎鬥的這刻。不,不是等,是他創造的,是他親手創造了這次翻天的機會!

  想到這裡,他舉起了肥粗的雙手,小眼放光,仔細端詳著。

  一山難容二虎,所以他好心地為韓家說話,巧妙地讓留下另外一隻斑斕猛虎。是他獻計讓皇后下毒將離後,重用韓朗;是他說服先皇留藏韓朗要求賜死皇后的奏章,並輾轉地告訴了韓焉;他長舒出一口氣,計劃並不周詳,運氣卻驚人地好,終於等到韓家兩兄弟他們勢均力敵,如今得到的消息都是兩敗俱傷,是該出手收網的時候了。用心的人能漁翁得利,也是理所應當的事。

  螳螂捕蟬,黃雀於後。他已經派自己的親兵秘密入城,伺機而動,此外城外十里更是藏著他從樞機城調來的上萬將士,只等著內外夾擊,偷襲圍剿,打韓朗個措手不及!

  為求個萬無一失,他還瞞著自己那傻兒子,將消息傳到了月氏,要他們即刻發兵騷擾邊境。

  相信不久……的63

  他露笑,將手後枕,仰面又舒舒服服地躺下;自己龍袍加身,已不再是夢。

  銀月東升那刻,德嵐寺莫名地敲響了第一聲禪鍾,一聲緊跟一聲,前前後後共響了十八聲,聲聲淒哀悲宏。

  當第十八聲鐘響餘音消散之即,書房門突然被踢開。

  假寐的王爺,一個激靈地翻身,從棉榻竄起。“發生了什麼事?”

  流年靠站在門前,“我家主子來了,特來命我通報聲。”

  老王爺無辜地眨眨小豆精光眼,向流年身後望去——門外庭院內二十多騎全端坐馬上,同色甲冑,各個英姿挺拔。為首那員大將坐下的黑馬,相當不遜地側頭甩著粗氣,烏亮的長鬃瀟灑垂邊。

  涼風橫嘯,烏雲穿過樹梢,遮了月光,寂靜中裹住殺氣凜凜。

  而這馬上戰將,正是傳言中被拘禁的莫折信。

  老王爺心猛地一抽,目光閃爍,嘴上掛笑“你說,誰要找我?”

  “請王爺移步,客廳說話!”流年當著他的面,冷冷地沉肘撤腕,緩緩抽出了腰中的長劍,劍刃森然,沒帶絲點溫度。

  未進大廳,胖子王爺就見韓朗已然站在門前等候了。

  烏雲緩移,月色光照,一切逐漸清朗。

  廳外廊下,幾十名戰士錚錚鐵甲,左右分開列站整齊,四周隱隱散出攝人的血腥味。

  見了老狐狸那身,能跟著步調一抖一抖的肥肉,韓朗照常恭敬地施禮,“王爺可好?”

  王爺開始摸肚子,“很好很好,最近吃的很飽,只是便秘總是不好,放屁臭的慌。”

  韓朗輕嘆口氣,面露無奈,半垂的眼睫將雙眸的凶光深深掩住,待他抬眸時,已然平靜地向兩旁掃視了下。

  鐵甲兵齊齊解下系在腰間的皮囊袋子,將其中物件隨手拋到王爺跟前。

  “骨碌碌”。

  是一顆顆血淋淋的人頭。老王爺的目光開始凝滯不動。

  “王爺,我的手下笨拙,肆意地殺人放血,玷污了他們臉,您老人家是不是不好認?放心,你派潛入京城的各部將領首級幾乎都在,應該一個都不少。”

  韓朗適當停頓,冷笑地看著胖王爺轟然坐地,肥手哆嗦地藏進廣袖,人卻仍不認死地昂起頭回看自己,“當然,令郎周真不在此列,他在廳里——”

  王爺順著韓朗手指望去,是活的,周真嘴勒布條,頸上架著數把雪亮的鋼刀,衣袍殘破團團滲血,臉掛血彩,人活生生地站著廳正中。

  活著!王爺綠豆眼一眯,手更縮進袖中,抿唇不吭一聲。

  韓朗又露出了他似笑非笑的玩味表情:“你是不是還想著你城外那上萬屯兵?”

  老王爺連忙眨眼,表示不明白不理解。

  韓朗抬了抬手,命人抬來張凳子,施施然坐下:“方才你瞧見莫折,可有點心驚?他不是應該和我對戰,兩敗俱傷了麼?”

  老王爺豁然抬起了頭。

  “如果我告訴你,莫折從始至終都是我的人,我和他根本沒有對殺,戰場上那些個死人都是假的,你能不能明白?”

  老王爺的雙眼漸漸眯緊,胸口急速起伏,臉色開始轉灰。

  當日韓朗和莫折做的那場兩敗俱傷的戲,便是給眼前這位王爺瞧的。

  在城內觀察,覺得韓朗圍城已經用上了全部兵力,絕對無暇分心,老王爺這才將自己的兵力從樞機城調出,囤在皇城之外十里。

  韓朗苦候,等的便是這刻。

  在攻城同時,莫折早領兵暗抄,將他終於現形的實力滅了個乾淨。

  鏖戰數日,在韓朗兵敗的前五天,老王爺兵馬便已悉數飲血,死在了莫折旗下。

  雙線齊收,韓朗這一次是絕對是勝得徹底。

  只可憐這位昔日風光無數的老王爺還蒙在鼓裡,一心一意在做他的皇袍夢。

  “是我敗了。”弄清楚狀況後老王爺終於嘆氣,將身立直,絲毫不畏地看著韓朗:“我的命你拿去,但你必須留下我真兒。”

  韓朗大笑將周真嘴上布條扯斷,“聽聽你兒子的遺言吧。”

  “韓朗,我已將月氏安插在城裡探子殺了,看在這份功勞上,你放了我爹,我的命儘管拿去就是!。”周真開口的第一句話。

  “通敵賣國,滔天之罪,怎麼可能功過相抵?”韓朗好笑地掃了他們父子一眼。

  言畢便雙目微沉,倏然出手,扣住周真咽喉狠狠地一捏,捏地他喉骨咯咯作響。

  老王爺連忙疾步上前:“你要明白,我要你留下真兒,自然是有值得交換的籌碼!”

  韓朗笑了聲,“將離解藥是麼?我的性命換你兒子性命,這交易倒也值得。”

  老王爺立刻長吁了口氣。

  “可惜的是本王心情不好,根本不想跟你做這個交易。”

  沉默片刻之後韓朗卻道,五指收緊,笑意越來越甚。

  周真昂著頭顱,甚至沒來得及看自己父親最後一眼,頸骨便被韓朗捏得粉碎,就此咽下了他在人世最後一口氣。

  老王爺雙目赤紅,險些滴出血來,顫抖了許久這才高聲:“韓朗你是真的不想要將離解藥,不想活了麼!”

  “你以為,我會為了瓶不見影子的解藥,來受你的牽制?”韓朗又笑一聲,退後一步坐低,長腿架起,斜眼看他:“再者說了,不活便不活。尋死吃屎擔大糞,千金難買我願意,你管不著。”

  “很好,很好,很好!”王爺勉強立身,一步步後退,喘氣,“將離的確有解,而解藥就在這裡。”他吁吁地抬手一指,韓朗順眼而望,殘燈如豆隨風亂晃。

  “糟了,主子!”流雲,流年齊聲驚呼!

  韓朗忙扭頭回望,而那瞬老狐狸已經屏息,飛樣地取出袖中的解藥瓶,拔了塞頭,昂頭而飲。

  流年飛奔而至挺劍就刺,流雲抬手發出暗器數支,可惜都已經遲了。死胖子即使中招,也咬緊牙冠,拼下最後一口氣,吞了解藥。

  “我今日吃的死飽,你不妨將我剖腹,吃乾淨我胃裡殘渣,興許還能解將離之毒哦。”

  死前他也學韓朗,似笑非笑,老動作,將雙手扶上了肚皮。

  韓朗當著他面捏死他真兒,滅了他所有希望,那他便也帶著韓朗活命的希望去死,這一死便也不冤。

  韓朗搖頭,看著那堆肥肉冒血,混著黃色的脂油滴淌,吩咐道,“周真按大禮安葬,這灘油屍爛肉扔街,餵狗吧。”

  流雲頹然看手,流年近身輕喚,“主子。”

  韓朗微笑輕問,“其他事都安排好了?”

  流年低眉回話,“皇上和楚陌的屍體,都已經安置在德嵐寺中。”

  韓朗頷首,“暫時密不發喪,一定要封鎖消息。”

  “是。”

  “該進宮見楚二公子了,已經拖不了了。”韓朗收住所有笑容,緩緩吐出一句。

  “流年,你去再叫主持敲鳴禪鍾,依然是十八次。”

  “是!”

  韓朗走進悠哉殿時,禪鍾正好撞鳴了十八聲。殿堂上的燈燭安詳地燒著,冒著煙。

  華容正慢條斯理收拾楚陌的衣服,整整齊齊地收拾疊放好。

  在他看來,哥哥就快自由了。而這份自由來之不易,自然是無以倫比。

  韓朗的心,噗通噗通地亂跳,呼吸極度不暢。

  華容在等結果,卻是個要命結果,他又非說不可的結果。

  終於,華容聽到腳步聲,起身望向韓朗。

  韓朗竭力抬高下巴,聲線卻依舊壓得極低,“華容,楚陌……他死了!我沒救成……”

  華容一呆,旋即後退幾步,展笑試探,“韓太傅又想甩什麼高招?”

  韓朗謹慎邁步,一點點靠近,一點再加一點,“不是玩笑,不是計謀,楚陌真的死了,和皇上一同上的路。”

  沒有撒謊,一點沒有。華容眼睛發直,隱隱上揚的嘴角瞬間僵化。

  好似自己太了解韓朗了,關鍵是太了解。所以,萬分清楚、明白地知道,他說的是——真的!

  華容再也吐問不出一字,人就像一隻嘶嘯絕望的獸,沖撲到韓朗頸間,一口便咬上了他動脈。

  “華容……”韓朗本能側身避開要害,很不確定地低喚。

  華容還是狠狠一口下去,鮮血噴湧進他喉嚨,那甜腥撲鼻,卻猶不能讓他解恨。

  血珠逐漸到串,落地濺開成花。秋風掃入,殘燈滅,血里銀月如勾。

  十數年那一幕在腦際迴蕩。

  那夜,滿地都是鮮血,滴滴血匯聚成灘,映著冷月。

  他一家老少因他命喪刀口,而楚陌卻在最後時刻仰頭,迎風重重一記,保全了他的自由和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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