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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薛蘅躬身領命,道:“當年太祖皇帝出身寒微,王爺想必是知道的。”

  “嗯,太祖皇帝當年家境貧寒,幼年時還出家當過和尚,後來又做過挑夫,連正式的名字都沒有,人稱‘秦三擔’,這是史書上並不迴避的事實。”平王坦然道。

  “太祖當年入義軍時,並沒有想到自己以後會黃袍加身,成為一代開國皇帝。到登基為帝的那一天,太祖才意識到一個一直被他忽略了的隱患,而這個隱患,可能會動搖大殷的萬世基業。”

  “哦?”平王忙問道:“是何隱患?”

  薛蘅道:“由隴西遷至鳳南的秦氏一族,幾百年來,一直深受一種隱疾的困擾。而這種隱疾只在秦氏一族的男丁身上才會發作,發病者或不利於行、最後癱瘓,或子嗣不旺,還有一部分患者會頭暈目眩,暴燥如狂,最終瘋癲,做出違背人倫常理之事。”

  平王聽得呆了,喃喃道:“孤王怎麼從來沒有聽說過這麼一回事?”他又悚然一驚,“莫非父皇之前得的病就是……”

  薛蘅點點頭,繼續說道:“秦氏一族當年居住在鳳南時,因為屢有男丁莫名其妙地得病死去,被當地其他的氏族視為不祥之身,說秦氏是犯了天怒,遭了天譴。秦氏更因為這種遺傳的疾病而人丁凋零。到太祖時,鳳南秦氏一支,已只剩下了十三名男丁。當年齊武帝殘暴,太祖是打著‘奉天命、除逆君’的旗號,率領義軍推翻的齊武帝。如果讓世人知道秦氏有這種不祥的疾病,將民心不穩,所以太祖對此事絕口不提,這個秘密,只能由上一代皇帝傳給繼位者。為此,太祖還……”

  平王聽到這裡,自然知道薛蘅略去的是什麼。太祖登基後,鳳南竟有了叛軍。太祖命人平叛,戰事激烈,鳳南幾無百姓倖免於難。太祖得知鳳南遭到叛軍屠城後的消息,還輟朝三日,以為哀悼。

  卻不知這一場“平叛”背後,原來竟是這樣的真相。

  他嘆了聲,問道:“莫非孤王得的就是這種病?”

  “不是。”薛蘅搖頭,續道:“太祖登基後,知道這種疾病有可能會在自己的後代身上發作。他便向青雲先生說出這個隱密,請青雲先生找出治癒之法。青雲先生在《寰宇志》中的《內心醫經》上看到過治癒這種疾病的方法,奈何其中一味主藥——琅玕華丹的煉製之法卻記載在《太微丹書》之上。而《太微丹書》在多年以前,便和《寰宇志》中的另外一些書籍一起遺失不見了。

  “青雲先生將《內心醫經》中記載的藥方呈給太祖,這樣可以在有人發病時,控制一下病情。他再啟程前往孤山,尋找當年失落的那一部分書籍。

  “可惜這麼多年過去,歷代閣主一直未能找到《寰宇志》。直到一年前,臣受亡母遺言啟發,才找到了《寰宇志》遺失的那一部分書籍,包括《太微丹書》,這才煉製出了琅玕華丹。”

  薛蘅自然隱去了當年青雲先生怕太祖殺人滅口,託言《太微丹書》失蹤,要上孤山尋找,這才保全了天清一脈,只是因為第五代馬閣主的猝然離世,才令這個秘密湮沒多年的事情。

  平王聽了,向薛蘅長揖為禮,“薛先生對秦氏之厚恩,孤王真是無以為報。”

  薛蘅忙避禮相讓,連稱:“不敢當,這是薛蘅應盡之本份。”

  “那為何薛先生說孤王得的不是這種病?”

  薛蘅道:“都怪薛蘅大意,將有關這一段隱密的記載收在密室之中,卻沒有對密室嚴加管理。本門出了不肖弟子,看到了這段隱密,並將之告知了弘王。”

  平王恍然大悟,道:“孤王所出現的那些病症,都是大皇兄在背後搗鬼?”

  “要讓王爺出現這些症狀並不太難,只需以虎背糙和藤苓子為引,製成藥粉,投入王爺膳食之中,王爺便會慢慢地出現這些症狀,這樣陛下就會誤以為王爺也患上了這種隱疾。”

  平王怔了許久,才嘆道:“原來如此。”

  二人回到陸元貞墓前,謝朗正在向柔嘉勸說著什麼,柔嘉只是淡淡地微笑,神情堅決地搖頭。見二人過來,謝朗止住了話語。

  平王撫摸著青色的碑石,目光自薛蘅、謝朗和柔嘉面上一一掠過,鄭重開口,“薛先生,小謝,柔嘉,孤王有一事想拜託你們。”

  “王爺請說。”“皇兄請說。”三人忙齊齊施禮。

  平王將目光投向北面一望無際的青蔥原野,字字如金石,緩緩道:“請你們助孤王一臂之力,讓北疆八年之內,不再重燃戰火。”

  “八年?”三人齊齊一愣。

  平王點頭,道:“八年之後,丹王的兩個嫡子將會成年。頡可此次隨丹王出征,卻拖了丹軍的後腿,致使丹軍兵困左家堡,回國之後,肯定會受到支氏的責難。八年之後的丹國王儲之爭必定會十分激烈,那時我們就可以騰出手來對穆燕山宣戰。我們也需要這八年時間,集中財力物力人力,籌建一支強大的水軍。所以,孤王想請你們在這八年內,維護北疆的安寧。八年之後,孤王要攻過濟江,收復劍南!”

  風起,雲涌。

  平王的聲音鏗鏘有力地穿透雲霄,如千斤重錘一般,敲擊著每一個人的心。

  三人齊齊向他鄭重行禮,無言地應下這八年的重託。

  平王在碑前灑下杏花酒,又從袖中掏出一封沾滿血跡的信,默默地點燃了火摺子。火苗慢慢地吞噬著信箋,冒出一縷青煙。

  ——元貞,你信中之言,孤王都謹記在心。先安北境,再平西南,多興外交,少興戰事。西和庫莫奚族,以彼之力量牽制丹國;計挑丹國內訌,令其無力南侵。這些,孤王都會一一辦到的。待天下安定、四海靖寧之日,孤王再來看你。

  看著那封兩個多月來讓他痛徹肺腑的信燃成灰燼,平王向墓碑深深地施了一禮,轉身上馬,勁喝一聲,領著眾人疾馳而去。

  日頭逐漸西沉,晚霞映著原野上疾馳的這一隊人馬,仿若在他們面前鋪開了一條光華大道。

  一一三、剖心療毒嘆黃花

  在殷國西境的魯蘭山與塔瑪河之間,有一塊平原,人們稱之為“魯瑪河谷”。因為地處高寒,這裡的春季比殷國其餘的地方要晚上幾個月。

  謝朗傷勢痊癒後,攜薛蘅在單風墓前拜別,便告別平王等人,一路西行。

  謝朗不知道薛蘅要帶自己去哪裡,他也沒有問她。只要有她在身邊,便是赴湯蹈火,也甘之如飴。

  二人出燕雲關時正是盛夏,越往西邊的魯蘭高原走,氣溫越涼慡,待快到魯瑪河谷時,晚上二人在野間歇宿,已需添上春衫。

  這日縱馬揚鞭,黃昏時分,眼前豁然開朗,謝朗不由勒住了馬韁。

  前方蜿蜒流淌著的塔瑪河邊,是一望無際的平野,這便是魯蘭高原的人們賴以生存的沃土——魯瑪河谷。

  這個季節的魯瑪河谷,油菜花盛開,象一張無邊無際的金黃色毛毯,映著天際的晚霞,奇麗雄偉、美不勝收。

  謝朗為這美景暗中讚嘆了一聲,轉瞬想起薛蘅以前在油菜花田中奇怪的反應,忙轉頭看向她。但見她的表情,仿佛此行正是為了帶自己來這裡,他心中咯噔了一下,輕聲喚道:“蘅姐。”

  高過人頭的油菜花,一望無際,一陣風吹過,花海掀起陣陣波濤。

  薛蘅跳下馬,一言不發,怔怔地望著這片花海。良久,她才緩緩舉步,走入花田,謝朗緊緊跟了上去。

  薛蘅越走越急,走到花田中央,才停了下來,臉色蒼白,嘴唇控制不住地顫抖起來。

  謝朗忙上前,握住她的手,柔聲道:“怎麼了?”

  薛蘅只吐出兩個字,“小妹……”

  謝朗一直就在揣測薛蘅的小妹是遺失在油菜花田裡,難道就是在這裡?感覺到她的手冰涼,他忙勸道:“小妹在油菜花地里丟了,我幫你找。我們以後慢慢找,總有一天會找到的。”

  薛蘅咬著嘴唇,胸脯急劇起伏,半天才開口,聲音乾澀:“不是小妹。”

  “不是?”謝朗聽得滿頭霧水。

  薛蘅喃喃道:“……沒有小妹。那個孩子,是我——”

  空氣里傳來一陣陣油菜花特有的濃烈香氣,黃黃白白的粉蝶兒在花叢中忙忙碌碌,時起時落。天地間一片寂靜,只聽見菜花們在風中搖曳發出的輕微的沙沙聲。謝朗忽然有種奇怪的感覺,恍如墜入了一個古怪的夢魘之中,周圍的一切都顯得那樣不真實和詭異,他忽然覺得連呼吸都有點窒礙,只聽到耳邊忽遠忽近地傳來薛蘅微微顫抖的聲音:

  “……我家是住在津河邊的農戶,家裡雖然窮,但爹娘對我都很疼愛,每次爹爹從地里回來,娘把飯菜端上桌子,爹總是把菜往我碗夾,還說:小妹很乖,讓小妹多吃點。小妹……在我的家鄉,只是爹娘對女兒一種習慣的稱呼……”

  謝朗愣住,沒有想到薛蘅一直以來在夢魘中叫著的“小妹”,竟然是她自己。

  薛蘅繼續說著,自下孤山以來,她就期盼著有這一刻,可以將“藏”在心底十餘年的回憶、恐懼和痛苦,當著他的面,統統說出來。

  “二十一年前,津河發大水,那麼多的水,好像一夜之間,不知從哪裡涌了出來,一下子就把我的家給吞沒了。我爹娘只來得及把我放入一個大木盆里,就被洪水沖走了。我哭著喊:爹、娘,你們在哪裡啊?可是我把嗓子都哭啞了,也沒有人回答我,只有一片茫茫的大水。我哭累了就趴在木盆里睡著了,醒來了又喊著找爹娘,可是我的爹娘……再也沒有出現。後來木盆被打翻了,幸虧我趴到一根樹幹上,隨水漂流了三天三夜,才漂上了岸。我站在齊腰深的淤泥里,終於明白:我,是個孤兒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活下來的,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大水才開始退。只記得那時候,到處都是水,到處都是泥,到處都有死人和難民。還有很多象我一樣的孩子,我跟著他們沿著津河,到處流浪,從一個村子走到另一個村子。白天出去討飯,夜晚就睡在破廟裡。

  “那時候,津河邊上的村鎮差不多都被洪水毀了,到處是頹垣敗瓦,我一個五歲的孩子,哪裡能討到什麼吃的呢?只好撿一些樹上掉下來的爛果子,實在餓得受不了,就挖點糙根樹皮,幾天吃不到東西也是常有的事。可就是這樣,我還常常被那些大孩子欺負,好不容易討來的食物,也經常被他們搶去,要是敢不給,就會招來一頓拳打腳踢,還把我趕出破廟,不許我回去睡覺。我只好在外面遊蕩,一直到深夜他們都睡著了才敢回到破廟,躲在角落裡睡個囫圇覺,第二天早上趁他們還沒醒又趕緊爬起來跑出去。其實我很怕黑,晚上那些黑黢黢的破房子,象一個個妖魔鬼怪,村子裡除了野狗在吠,一片死寂,我很害怕,可是沒辦法,我只能躲在外面一個人偷偷地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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