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謝朗呆呆地聽著,心中一陣陣抽著似的疼,他輕輕走到薛蘅的身後,張開雙臂,從後面緊緊地抱住了她。

  薛蘅深深吸了一口氣,繼續說道:“這樣的日子,過了五年。雖然艱難、痛苦,但終究是活下來了。可是比起飢餓和黑暗,更讓我害怕的,是一個人!”

  “這個人,我聽村里人叫他劉二狗,是村裡的地痞無賴,偷雞摸狗,什麼壞事都干,還仗著身強力壯經常搶我們這些小叫花子討來的東西,我們都很怕他。可是他就不搶我的,我出去要飯的時候他老是攔住我,還笑嘻嘻地說:‘小妹妹,跟我來,我請你吃肉。’可他的眼神真可怕,就像我在野地里看見過的狼的眼睛,像是要吃人一樣。他還常常跟在我的後面,我很害怕,一看到他就遠遠地躲開。”

  謝朗用力收緊手臂,只覺得心痛不可抑。

  薛蘅斷斷續續的聲音還在耳邊迴蕩:“那天天沒亮,我就出來了,我在村外的樹林裡撿了一個青梨子,捨不得吃,就揣在懷裡,準備晚上餓了再吃。那時春天快要過去了,田裡的油菜花開了一大片一大片的,我高高興興地沿著油菜花地往回走。走著走著,忽然從後面伸出一隻手,抓住了我的肩膀。我嚇了一跳,回過頭一看,是他!

  “他笑嘻嘻地,抓住我問:‘小妹妹,這是去哪呀?來,跟我來,哥請你吃肉。’他的臉上雖然在笑,但我看了卻渾身發冷。他的手潮乎乎的,讓我很不舒服,我用力想掙開他,可是力氣太小了。他……他……他將我拖到了油菜花地里……”

  感覺到她全身都在劇烈地顫抖,謝朗心痛如絞,不停道:“蘅姐,別說了,別想了,不要再想了……”

  薛蘅呆呆地望著眼前的油菜花海,想穿透這無邊無際的金黃、這多年來在夢魘中無數次出現過的金黃,看到那一段噩夢的開始。

  然後,在噩夢開始的地方,真正地結束這段噩夢。

  “他的力氣很大,我怎麼也打不過他。我手中的青梨子掉落在地上,我的衣服……被他撕爛,我被他壓倒在地上,雙手雙腳根本動不了,我狠狠地咬了他一口,咬掉了他半邊耳朵……”

  薛蘅的眼角,慢慢地淌下兩行淚來,“那種血腥氣……那血腥氣……他被激怒了,眼睛瞪得很大,象惡魔一樣,不停地打我、咬我,甚至撕我……我覺得全身的血快流幹了,自己已經死了,只能看見空中有蝴蝶在飛,那蝴蝶的眼睛瞪得很大,象、象那惡魔一樣……然後,那惡魔就……”

  她仰起頭來,望著空中的浮雲,眼淚無聲地流下。遭受□時無力的絕望的痛,如同被剝皮削骨一般。她象浮在了半空,再無知覺,只能麻木地看著,看著鮮血從身體裡一分分流出來,仿佛那個躺在血泊中的小女孩,並不是自己。

  謝朗左臂緊緊地抱著她,右手則不停地替她拭去已淌滿面頰的淚水,卻不知自己也早已淚流滿面。

  “我以為自己已經死了,徹底失去意識之前,有一個身影模模糊糊地出現在我身邊,她在嘆惜,說:可憐的孩子……她用最溫柔的動作將我抱了起來。我想,她一定是天上的觀音菩薩吧……”薛蘅流著淚的眼中露出眷戀孺慕之色。

  ——娘。

  一一四、心似明月情似波

  “……我不知道後來的幾個月我是怎樣活過來的,我覺得自己在地獄中被火燒了很久。耳邊聽到小鬼們在罵我,說我有罪孽,說我已經髒了,說我不配再活在這個世上。我、我覺得自己快要瘋癲了,小鬼們再罵我的時候,我就拼命地叫,說那不是我,我沒受過那樣的傷害,受傷害的不是我,是……是小妹……”

  謝朗手指間已滿是她的淚水。他只能無言地重複這動作,仿佛這樣就能抹去她心頭所有的慘痛,撫平她所受過的一切傷害。

  薛蘅還在繼續說著,“我終於活過來的時候,腦子裡一片空白。根本就不記得之前發生過什麼,而且很害怕去回憶以前的事情。偶爾想起一點什麼,便會拼命地告訴自己,不要去想,千萬不要去想!再過了一段時間,我就真的……完完全全不記得以前的事情了。

  “可是……這麼多年來,我一直做著同一個噩夢。我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有這個噩夢,這個夢像毒蛇一樣纏繞著我,讓我充滿了悲傷和恐懼……

  “最近兩年,那噩夢越來越清晰。我漸漸想起來有個小妹,而且好象是我把她丟了,讓她遭受到了人世間最悲慘的事情。再後來,很多過去的事情,一點一點地想了起來,卻都是很凌亂的回憶。”

  “直到那天——”薛蘅掙開謝朗的雙臂,緩緩地轉過身來,看著他。

  她望著他的眼睛,輕聲道:“那一天,在王府,你離去之後,我……我終於全部想起來了。”

  謝朗的呼吸有一霎那的停頓,繼而從心底湧出一股濃烈的憐惜。他看著她的雙眸,再度張開雙臂。

  他的身後是無邊無際的金黃,不遠處,有兩隻粉蝶翩然展翅。薛蘅露出驚慌之色,她本能地想後退,謝朗急忙踏前一步將她抱住,將臉埋在她的秀髮中,用最溫柔的聲音,在她鬢邊耳畔輕聲地喚道:“蘅姐……”

  他的氣息包圍著她,他溫柔的呼喚聲在耳邊迴響,薛蘅慢慢閉上眼睛。金黃色的噩夢慢慢地消失了,蝴蝶也不見了。

  過了許久,她終於開口問道:“明遠,我……確實失貞了,你、你還會象以前那樣待我嗎?”

  她望著他的眼睛,等著他的回答。

  她將他帶到這油菜花海,將自己血淋淋的過去在他面前剖開,全是,為了聽他這一刻的回答。

  謝朗慢慢地鬆開了抱住她的雙臂。

  他握上她微涼的手,看著她的雙眸,緩緩地低下了頭。

  薛蘅身軀微顫,本能地閉上眼睛,卻覺額上一暖,謝朗已輕輕地吻上了她的額頭。

  “蘅姐,我不要象以前那樣待你。”

  微風拂過花海,送來濃烈的花香。他說出的每一個字,隨著這股花香,都深深地印入她的心中。

  “我待你要比以前好一千倍、一萬倍。今生今世,任何人,都不能再傷害你!”

  薛蘅緩緩地睜開雙眼,他正深情無限地看著她。他的身後,是絢麗的晚霞,無邊無際的花海,還有蝴蝶翩然成雙。

  薛蘅眼中泛起瑩瑩的清光,她垂眸落淚的一剎那,謝朗低下頭,輕柔地吻上了她的眼睛。

  淚水滑過面頰,洇入她唇角的同時,也洇濕了他的雙唇,苦澀而甜蜜。

  他的雙唇向下移動,溫柔地印上了她的唇。

  這一刻的感覺如此飴盪,讓人心弦顫動,謝朗的胸膛快要炸裂開來。感覺到薛蘅在輕顫,似乎在害怕什麼,他用力地抱住了她。

  ——有我,你再不會有噩夢和傷害。

  金黃的夕陽鋪在一望無際的油菜花上,也鋪在花田中央默默相擁的兩個人身上。

  霞光中,謝朗與薛蘅牽著馬,在塔瑪河邊慢慢地走著。謝朗貪戀著風中她的每一縷氣息,只期望這樣走到天荒地老,永遠都不要走完。

  他不時側過頭,看著她秀麗的側面,為她唇角的微笑而心生歡喜,為她溫柔的眼神而血脈賁張。

  一種無以言說的感覺,正隨著每一次眼神的交匯,在彼此心中纏綿、深種。

  直到天黑,兩人才在塔瑪河邊坐了下來。這夜月華正好,照在河面上,清清渺渺。

  謝朗側過臉,正見月光照在薛蘅的脖頸上。她微低著頭,脖頸彎成一個柔和的弧度。謝朗忽覺嘴唇乾燥欲裂,呆呆地望著。

  薛蘅覺得他的手心十分潮熱,抬起頭來,問道:“怎麼了?”

  謝朗猛然站起,向前疾沖,一下躍入了塔瑪河中。

  薛蘅忙呼道:“你做什麼?”

  謝朗充耳不聞,一頭扎進水裡,好一會兒才浮上水面。他踉蹌走回岸邊,喘著氣大笑,右手高高舉起,一條魚兒正在擺尾掙扎。

  薛蘅接過他手中的魚,見他一身濕溚溚的,面帶薄怒,道:“你傷剛好不久,就這麼不愛惜自己!”

  謝朗看著她這似怒還嗔的神情,小腹間那把剛剛熄滅的火,又騰地燃燒起來。

  薛蘅點燃火堆,將魚烤熟了,遞給謝朗,卻見他定定地望著自己,面上莫名一熱,將魚丟到他懷中,低下了頭。

  謝朗吃完烤魚,忽然“啊”地叫了一聲,道:“蘅姐,你在這裡等我。”說完,便匆匆地跑進了一邊的白楊樹林。

  薛蘅不知他弄什麼名堂,只得抱膝坐在河灘上等他。清幽的月光撒在河面上,泛起一片粼光,薛蘅心中充滿歡悅,一時興起,從地上撿起石子,往水中丟去。

  “咚!”“咚!”

  石子落入水中的聲音,象琴音在夜風中裊裊傳開。

  薛蘅不禁微笑起來,覺得這種原來自己瞧不起的無聊之舉,原來竟是這般美好。

  腳步聲響起,謝朗又跑了回來,他在薛蘅身邊坐下,忽然除下了鞋襪。

  薛蘅嗔道:“你做什麼?”

  謝朗嘿嘿一笑,將手中的兩根細樹枝丟在地上,再伸出右腳,慢慢地用腳趾去夾那兩根樹枝,頭兩次不成功,但第三次,他終於夾起了樹枝。

  薛蘅看得怔住了,好半天才道:“你、你什麼時候學會用腳趾夾樹枝的?練這個做什麼?”

  謝朗轉頭看著她,面上一紅,低聲道:“蘅姐,還記不記得我們以前打過的賭?”

  “什麼賭?”薛蘅眉頭微蹙。

  謝朗一下子急了,道:“就是我以前雙臂受傷時,你說只要我能象‘無臂俠’江喜一樣,能用腳趾夾筷子,你便要跟我姓!”

  薛蘅這才想起來,不由哭笑不得,道:“虧你還爭這一口閒氣。爭贏了,難道我就真的不姓薛了……”

  話未說完,灼熱的氣息撲近。

  “蘅姐,嫁給我……”謝朗臉上的表情極為認真,定定地看著她。

  薛蘅的心頓時怦怦直跳,既甜蜜,又羞澀,還夾著幾分慌亂。這種感覺,是她這一生從未體會過的,一時說不出話來。

  謝朗緊盯著她,見她遲遲不回答,急道:“你堂堂薛女俠,天清閣閣主,不能說話不算數!”

  “我哪裡說話不算數了?我可沒說過要、要嫁給你。”薛蘅好不容易才調順氣息,瞪了他一眼。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