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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話鋒暗指向師傅,果然表姐是向著自己的呢。琴兒頓時有了底氣,委屈地掉下淚來:“一向仰慕師傅的手藝,不捨得師傅明天就走,好心端來一碗粥,不吃就算了,也不該尋藉口叫人打翻了,反過來誣賴琴兒下藥。如今粥也打了,叫人怎麼說得清楚,二少爺、表姐您要為琴兒做主啊……嗚嗚……”

  那梨花帶雨,哭起來倒是惹人憐。

  梅孝廷微眯著鳳眸,隔空凝看秀荷嫣粉的嬌顏,心思只剩又恨又遙遠。恨她太多,根源已找不見從何而起;遙遠,卻是因著近日與琴兒的靡亂孽纏。

  是了,他終於也叫別的女人為自己函了。那堇州府芙蓉客棧夜半聽去的陰陽之媾,只叫人墮生裕念、掙扎不出。聽到那個男人引導她:“聽話,女人都叫男人弄這個。不信你問問美娟,她還幫過小黑。”她嚶寧的喘熄似被浩瀚充塞,抵擋得有多無力,她說:“我又不會,我不要幫你……我函不住……”

  “試試就能函了。你閉起眼睛,我教你。”

  然後他們你來我往,把一床軟褥似蛇兒纏蠕……他一個人孤獨的等在窗外,是個甚麼滋味?

  所幸後來知道了,知道那紅唇來去間是有多麼的享受。

  梅孝廷再看琴兒,看那哭得潸潸淚下,想到她被自己充盈得面紅耳赤的一幕幕,多少還是生出些憐香惜玉。

  ……呵,憐香惜玉。這個詞,從前可是她關秀荷的專屬,他從來不曾捨得把這個詞用於別的女人,可惜她卻不要。她把他一次次艱難築起的希望又一次次殘忍的撕成了碎片。

  梅孝廷便把琴兒的香肩攬入身側,勾著精緻薄唇冷笑:“不過是一碗粥,眾目睽睽之下為難她一個鄉下丫頭。關秀荷,你用得著如此惡毒麼……爺看上個女人就這樣遭你不容?”

  “麻煩二少東家先看清楚,看看她手上攥的紙包是甚麼,再來判斷是誰惡毒。”對面的女人聞言看過來,目色卻冷清,仿佛離他在遙遙天邊。言畢坐回到位中,把四年的一應物事收拾歸類。

  這一幕,他又驀然恍惚,想起那十二少年時候,把九歲的她堵在路邊,假裝玩世不恭地親她粉嫩的臉兒:“嗨,我就知道你捨不得打我,那麼從此以後爺來保護你。”心跳惶惶而又信誓旦旦——

  心中又蕭瑟,還是不快樂。他知道她今天就要辭工了,她這一走,今後就再也不會進梅家的大院。他近日忍著不來繡莊,就是怕惹她不高興,盼望她會不會因為自己不在,而願意再多留幾天……他知道她喜歡繡。

  梅孝廷的容色冷下來,陰陰地睇了琴兒一眼:“這紙包里藏的是甚麼,爺幾時容許你給她下藥?”

  那眼神竟如寒刀刺穿人骨髓……怎生得才護著自己,忽而竟又反目。

  琴兒驀地打了個顫,本來尋思著說是自己肚子疼的藥,只這一低眉,卻睇見表姐看過來的鼓勵眼神。

  ——“你要先成全他,然後他才會成全你。”

  想了想,乾脆豁出去嚶嚶哭泣道:“沒錯,就是落子藥怎麼了……她辜負了二少爺、她和別的男人好了,二少爺卻一個人孤清清地為她傷心傷肺,她這樣的女人不配得到幸福!二少爺自己不是也說了嚜,她的骨肉若是留著,便是將你徹底的拋棄了。琴兒捨不得二少爺難過……嗚嗚……我這都是為了成全二少爺您呀……”

  那句句梗咽,只聽得張錦熙悄然勾了勾嘴角,暗自睨了對面的秀荷一眼,今番雖卻讓她逃過了一劫,到底是去了一個眼中釘。梅孝廷是什麼人,他自己的東西,自己想要怎麼虐都可以,但是旁人卻不可以動,哪怕是一根手指頭……好琴兒,你自己尋死,這可怪不得別人。

  果然梅孝廷負過雙手,清絕的俊顏上浮起一道寵溺笑容:“哦呀~不愧爺把你好一番調教,這樣體貼,叫我怎麼感謝你才好呢……那麼不如你把它吃掉,吃掉它,爺今後還是一樣疼你……吃不掉,哪裡來的就滾回哪裡去吧。”

  他的身量清逸,著一襲月色印花褂子搭淺青的下袍,執一柄小扇蕭蕭立在桌邊,似與生俱來的孤寂,只叫人貪看不夠,還莫名的心疼。

  琴兒錯愕地望著梅孝廷好看的臉龐,竟不知他說出的原是這樣一句話。但只稍一想夜裡被他無情勾弄的一幕幕,心中便不捨得。她知道自己已經回不去了,鄉下種田的男人她已經再喜歡不起來……離不開他,離開他就會死。

  便只得蹲下去,把地上散落的粥顫巍巍地舀起來。閉起眼睛,卻不敢吃。這藥粉不單只是落子,它還絕育。吃了它,女人的暖宮從此就廢了。

  張錦熙撫著腰肢,卻等不及她吃,怕她一吃復又被留下來。便長嘆口氣道:“既是落子藥,姑娘家又如何能吃?阿綠,你叫婆子帶她去帳房吧,拿了工錢送回鄉下去。念在你母親與我娘家是遠房親戚,這裡發生的事情我不會說出去,回去找個好人家,踏踏實實地嫁了吧。”

  琴兒才把勺子夠到嘴邊,聞言驀地又把眼睛睜開,忽然間站起來撲向對面的張錦熙:“我不吃、這藥我不能吃……是表姐,表姐她蠱惑我,她還說這樣就可以得到二少爺的心,藥也是她叫阿綠幫我買的……是你們,你們設了陷阱要趕走我!”

  “閉嘴,你一派胡言——”張錦熙正措辭解釋,措不及防之下被琴兒猛然一堆,身子便重重地往後仰躺在地上。

  倘若這樣仰下,那衣裳內裹藏的秘密就再遮掩不住。慌亂中想要拉住梅孝廷的衣擺,梅孝廷眼中的眸光卻陰鷙得似要殺人。她心知自己在他心中的情分自此便化為灰燼,絕望之下忽然便將桌邊的秀荷重重一拽。同歸於盡。

  “啊——”秀荷才收拾完一應物事,抱著小竹筐準備離開,被張錦熙如此一拉,整個兒便被腳下的黏粥滑倒。少腹正對著碗碎,怕腹中的骨肉被它刺破,倉促之間連忙將碎片撥開,半撐著手肘跪倒下來。

  那碗碎卻來不及推遠,驀地刺入白皙的手腕。一縷奪目殷紅汩汩滲出,頃刻間便血流如注。

  腹下亦鈍痛,蜷成一團站不起來。

  “三郎……庚武……”叫他,才知道他去了城裡,疼得牙關咬得咯咯響,又改叫阿曉快去怡春院,讓紅姨帶幾個人過來。

  “秀荷……嗚嗚,你再忍忍,他們就快來了——”美娟蹲在秀荷身旁,凌亂包紮著她手上的血痕,見她臉色煞白煞白,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珍珠。

  “閃開!”忽然一道月白身影掠近,有淡淡薰香沁鼻,恍惚間聽一聲清幽嗓音,整個人便被梅孝廷抱著衝出門去。

  原來他恨她恨到死,說到底卻還是捨不得傷她半分。張錦熙癱軟在地上,看著梅孝廷一襲青袍掠過身旁,抓了抓,卻只抓了個空。

  她藏了四個多月的秘密便也空了,因著她身下的乾乾淨淨,無水也無紅。

  第071章小棉襖呀

  子青是個不多話的女人,關福很是寵讓她,捨不得她們母女二人吃一點兒苦頭,在他的腿沒受傷前,子青是不出去接活兒的。傍晚天井下光影陰涼,時常喜歡抱著秀荷坐在腿彎里,跟她說從前的故事。

  說戲班子的師傅打人可疼,除了吊嗓子,還得開筋骨。腿扳不好得倒吊著打呢,兩根繩子把左右腿拉開兩邊,快把人扯裂了,十二歲不到下面就已經出了紅;還說那城裡有條叫銅錢的長胡同,穿啊穿,穿到盡頭就到了老頭子的家門口。老頭子的家門口有兵衛把著道兒,不讓她靠近,靠近一點也要打呢。有時候被師傅罰狠了,想娘,趁午覺的時候偷偷跑出來,沿著胡同穿啊穿,穿到一半才忽然記起來,沒家了,娘也不在這世上。

  那時候秀荷才多大,兩三歲吧,也或許更大一些。聽不懂,問子青:娘,老頭子的家門口為什麼不讓你進?

  子青便笑,笑容涼涼遠遠的,好像在說另一個人的故事。攥著秀荷粉嫩嫩的小手說:婢子被老頭子糟蹋了,生下來的賤骨頭,傳出去要掉面兒的。她們嫌娘髒。那個城裡的貴人們把面子看得比命中。

  掉面兒是什麼,秀荷還是聽不懂,忽而一轉頭就忘記了,下一回子青再說起來,又重新再問一次。子青也答的不厭其煩。

  秀荷說話晚,學東西挺快,人情往來卻不聰明。小時候,子青看女兒粉嘟嘟、乖呆乖呆的,一早還以為她在肚子裡被踢壞了小腦瓜。兩歲時一個人攀在竹椅上玩耍,忽然開口叫了一聲“爹”,眯著月牙兒,哈喇子掛在紅紅小嘴邊,聲音甜甜細細。子青當時在灶前舀水,關福在劈材,忽然聽她叫一聲,整個屋子好像瞬間都靜了下來。然後子青的眼眶便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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